施世綸聽到黃性震遇刺身亡也極駭異,思索片刻頓足道:“黃性震一死,哈善說不定會借口緝捕疑兇,馬上下手硬搶修來館,咱們如果不立即行動,一旦事成悔之晚矣!”
施琅施世軒聽了都覺得在理,修來館布局台灣多年,潛伏間諜衆多,對明鄭的軍情政務無不了然于心,除非施琅不想出兵攻台,否則必須拿下與偵緝處整合。
更關鍵的是情報工作關系能否順利平台,施琅出身寒門,倚仗軍功升任福建水師提督已至仕途天花闆,如若不能憑借平台戰功封公封侯,日後永難從海盜後人躍升成爲世家巨族,光大門楣名标青史等同黃粱幻夢。
姚施之所以明争暗鬥你死我活,歸根結底就是康熙親口許諾的靖海侯誘人胡蘿蔔懸在前面,否則兩人都是沉浮宦海多年的官場老油條,大可你好我好不失官場和氣。
利益面前無父子,面對改換門庭的巨大誘惑,任何有野心的官員都會忍不住怦然心動,前赴後繼死而後已。
三人秘密商議一陣,覺得除趁哈善沒來得及出手,借口修來館探事私通天地會亂黨,提前下手硬搶再無他途。
施琅拿定主意不再猶豫,當即命令施世軒帶領提标營親兵,由剛剛賣身投靠的姚國泰領路,浩浩蕩蕩奔向修來館捉拿私通天地會的亂黨疑犯。
聞悉生死對頭黃性震在都統府門口遇刺身亡,姚國泰驚駭之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擔心自己有朝一日也被施琅有樣學樣殺人滅口。
隻是如今已被施琅牢牢綁到船上再也脫身不得,姚國泰隻得捺下異樣心思且顧眼前。
兩路兵馬浩浩蕩蕩,從不同方向疾奔向同一目标,街道之上雞飛狗跳哭爹喊娘,仿佛已經遭遇兵災。
瑞棟手下都是騎兵風馳電掣迅疾如飛,然而提督府距離修來館較近,兩相抵消剛好在修來館大門撞到一塊。
修來館位于漳州城東招賢巷,由前明漳州駐防衛所擴建而成,占地數百畝分爲内外兩院,外院用于接納明鄭投降官兵,豐衣美食熱情款待,内院是修來館辦公場所,探事出沒鬼哭狼嚎。
爲方便探事出入,内外兩院設有大門互不幹擾。
修來館周圍遍布酒店妓院賭館,都是黃性震特設的秘密據點,既能賺錢又可刺探,真正的生意場所要在半裏開外。
申時前後正是酗酒賭博的黃金時刻,一衆歸降滿清夢想升官發财的明鄭降兵閑居無事,大批聚在賭館喝雉呼盧,你吆我喝賭興正濃,猛聽外面人喊馬嘶似有大批官兵到來,無不大驚失色,擔心鞑子官兵背信棄義前來捕拿,趕忙抛下手中賭具奔跑出門,見寬闊大街兩隊全副武裝的官兵橫眉怒目正在當街對峙。
左邊一隊高頭大馬兇睛厲目,口中呼喝盡皆女真蠻語,是當街橫着走,吃飯不付錢的旗兵大爺。
右邊一隊身強體壯部伍嚴整,兇悍之氣不在旗兵之下,是海霹靂親手訓練,大名鼎鼎的提标營親兵。
兩隊人馬都是眼睛橫到額角的精銳之師,不知何故竟守在修來館門口虎視眈眈互不退讓,成爲難得一見的西洋景。
明鄭降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搞不清鞑子官兵爲啥要内哄争鬥自相殘殺。
施世軒心中極爲懊惱,他領兵一路狂奔,眼看就要搶進修來館,哪料瑞棟率領大隊騎兵急馳而至,不由分說揮舞馬鞭刀背連抽帶打,硬生生把提标營親兵從門口趕将開去。
他站在大門左邊,冷眼瞪視高踞馬背趾高氣揚的瑞棟,高聲喝道:“本統領奉令到修來館緝捕亂黨刺客同謀,哪個大膽竟敢阻撓偵緝處辦案,難道不怕國律軍法!”
“屌!”
瑞棟自覺旗兵高人一等,根本不怕對面嘴上沒毛的俊俏後生,橫刀立馬守在大門右邊,揚起馬鞭指向施世軒,居高臨下嗤笑道:“真是不巧的很,本參領也是奉哈善都統命令前來修來館緝捕刺殺黃主事的亂黨餘孽,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奶油小生跟老子搗啥子亂,快些回家抱着老娘喝奶撒嬌才是正經。”
說着馬鞭淩空虛抽,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放開嗓門縱聲狂笑。
衆多旗兵自然有樣學樣,擠眉弄眼應和大笑,七嘴八舌嚷将起來。
“奶油小生嬌眉俏眼賽過小娘,上台扮戲子倒是合适,爺門可以多給些賞錢。”
“瞧小子一身細皮嫩肉,想必是妓院挨插的貨,晚上記得給爺留門,必定讓小子心滿意足!”
“想得倒美,奶油小生哪輪得到你我。說不定菊花早就被施琅老頭插得稀松,耍弄起來無趣得緊,不如晚上咱倆到雙龍蜂窠洩火,一箭雙雕玩他娘個痛快。”
“老子能怕了你這慫貨,咱倆當衆比個高低,哪個先洩哪個買單!”
……
污言穢語層出不窮,聽得明鄭降兵目瞪口呆竊竊私語,對八旗鐵騎的粗魯無文多了層認知。
鑲藍旗旗兵奉命駐防漳州,閑着沒事整日上街遊逛,争風吃醋酗酒吵架,練就了極爲高明的嘴皮功夫,打起嘴仗可以三天三夜不重樣,端的厲害非凡。
論耍嘴皮施世軒哪是久經罵陣的旗兵敵手,聽旗兵大爺越說越是下流,連兔子相公都扯将出來,氣得俊臉通紅,雙目噴火想要下令開打。
隻是臨行施琅千叮萬囑,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動手毆打旗兵大爺,否則被有心人利用後果極其嚴重。
想到這裏頭腦稍微清醒,假裝沒聽見旗兵的猥瑣言語,拱手強笑道:“參領大人,你我都是奉令行事,何必自家人鬥得你死我活,讓旁人瞧笑話,不如各退一步,坐下好好商量如何?”
橫目向站在街邊瞧熱鬧的明鄭降兵掃了一眼,眸光凜凜不怒自威,駭得衆降兵不由自主縮了回去,不敢再肆無忌憚随意觀瞧評論。
“屌!”
瑞棟料定施世軒絕不敢當衆下令毆打旗兵大爺,越發有恃無恐耀武揚威,“哪個跟你小子坐下商量,本參領隻曉得奉令辦案,進入修來館偵緝刺殺黃主事的亂黨兇手。你小子再不讓開,莫怪瑞棟老爺不給施琅老兒臉面。”
黃性震活着在瑞棟眼裏不過是條走狗,此時仿佛成了交情深厚的生死兄弟,口口聲聲查明真相,報仇雪恨。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的不亦樂乎,隻是心有所忌都沒下令動手。
提标營親兵見統領受到污辱,人人眼裏噴火恨不得立馬沖上開打,礙于軍紀森嚴不敢擅自行動。
施琅統軍極是嚴苛,曾有親兵内急掉隊都被下令斬首,沒有命令哪敢自作主張。
徐國難勒馬跟在瑞棟身後,嘴角噙着笑意,巴不得雙方動手把人腦打成狗腦,隻是衆目睽睽做不得手腳。
他放目遠眺,見數名提标營親兵無聲無息從隊伍中向後偷偷退去,心念微動,撥馬上前對瑞棟嘀咕了幾句。
瑞棟大吃一驚,擡眼果見悄悄後退的提标營親兵,揚起馬鞭怒喝道:“兀那小子,鬼鬼祟祟哪裏去?”
親兵爲首的便是賣身投靠施琅的姚國泰,施世軒見此事已不能善罷,無論如何搶先占住修來館再行讨價還價,暗中吩咐姚國泰率領親兵從後門進入修來館,憑借都事身份強行整合,料想群龍無首人心惶惶的修來館探事不會反抗,哪料卻被徐國難一眼瞧破。
姚國泰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光棍漢子,見行藏已露大喝一聲“走”,擡腿快步沖向街巷深處。
瑞棟見狀勃然大怒,揚起馬鞭正要大聲喝斥,胯下駿馬忽地揚蹄奮鬃縱聲長嘶,如同利箭射向嚴陣以待的提标營親兵隊伍。
提标營親兵隊列整齊刀槍森嚴,瑞棟久經戰陣,曉得個人武功再高也不是訓練有素的大隊士兵敵手,硬沖上去必定吃眼前虧,吓得魂飛天外,忙不疊強勒馬缰想要撥轉馬頭。
這時身後呼喝如雷,衆多旗兵面目猙獰跟在瑞棟身後縱辔急奔,洩堤洪水般一窩蜂向着提标營親兵沖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