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自禁有些失望,闆着面孔幹巴巴道:“欽差大臣傳你進見,快随我進去。”
仰面朝天睬也不睬面面相觑的侍衛官兵,轉身負手洋洋而去。
侍衛官兵見狀無不暗罵德裏哈狐假虎威,你一言我一語聊得越發熱烈。
跟在德裏哈後面走進藕花水榭,徐國難四顧周圍無人,搶上幾步趕到德裏哈身邊,陪笑道:“請問小哥,欽差大臣傳我何事?”
一隻十兩重金元寶不動聲色塞将過去。
德裏哈接在手中掂了掂,不動聲色飛快藏入袖袋,眸裏現出笑意,壓低嗓門道:“哈善将軍與欽差大臣商議如何對付姚啓聖,誇口說你是旗人中的諸葛亮,出的主意很是高明,欽差大臣特地傳你問話。”
瞧了瞧周圍無人,悄聲道:“欽差大臣進士出身學識淵博,最喜歡拿漢人學問考較爲難,你進去後可要小心在意,莫要出乖露醜。”
徐國難忙扮出感激模樣,忙不疊拱手稱謝。
他周旋在哈善瑞棟之間渾若無事,對付一名少不經事的垂髫小厮更是不在話下,沒幾句話就說得德裏哈眉開眼笑引爲知己,不住口吐露勒保的性情愛好與人際交往。
兩人邊走邊聊,穿過幾幢各具風味的跨院,不一會來到藕花水榭的正廳誠心堂。
二十多名全副戎裝的骁騎營官兵持刀佩劍前後巡邏,戒備極其森嚴。
陸同德等三名大内侍衛守在廳堂門口,警惕目光四下掃射,顯然生怕再有刺客潛伏行刺,驚吓欽差領受重責。
見到兩人進院二十多道目光從不同方向射将過來,德裏哈漫不在意,朝廳堂努了努嘴,低聲道:“兩位大人都坐在裏面,先生等會進去,一切都要小心在意。”
絲毫不理會守在廳口大内侍衛,奔近廳門朗聲道:“禀大人,塔蔔利傳到。”
廳裏靜了一靜,接着就聽到細微咳嗽聲響,一個威嚴聲音徐徐道:“傳見!”
德裏哈朝徐國難做了個請進姿勢,側着身子站在廳門旁伺候傳喚。
徐國難沖神色警惕的大内侍衛笑了笑,整理衣衫昂然邁進正廳。
廳堂陳設雍榮華貴,牆壁挂滿名家詩畫,透着富貴氣息卻又不落俗套,現出江南世家深厚的文化底蘊。
紫檀精雕八仙桌兩側官帽椅上分别坐着鞑子高官,左首是濃眉大眼,相貌粗豪的鑲藍旗都統哈善,右首高官四旬左右,身材高瘦颔下黑須,面目儒雅不類旗人,想必便是賜匾欽差内閣學士勒保。
徐國難知道官場規距極重禮儀,不敢擡頭多看,垂下眼皮躬身見禮,恭聲道:“塔蔔利見過兩位大人。”
勒保與哈善都是滿腹心思,偏生又都各懷鬼胎,不敢告訴對方真實情況,相互試探了幾句,愁眉苦臉商議下步行止,卻是彼此意見不一。
哈善要勒保與自己聯名上奏彈劾姚啓聖勾結亂黨陰謀作亂,勒保另有所圖,連連搖頭不肯答應。
兩人争論良久,哈善誇口說自己請了正黃旗的塔蔔利做幕僚師爺,見識極其高明,是旗人中的諸葛亮。
勒保搖頭不信,心想粗魯武人哪懂得耍陰謀詭計,說不定把略有見識的臭皮匠當成了諸葛亮,因此吩咐傳進,立意當面驗證塔蔔利本事。
他坐在椅上眯眼仔細打量,見徐國難貌不驚人先存了輕視之意,見隻是拱手長揖有幾分不樂,也不叫坐下,端起茶盞抿了口茶道:“你就是塔蔔利?哈善說你的本事好生了得,本官今日要出題考你一考。”
徐國難昂然而立,不卑不亢道:“都統大人謬贊,塔蔔利慚不敢當,請欽差大臣出題。”
他曉得勒保輕視自己,立意展示本事,免得被他看輕。
聽徐國難口氣狂妄,勒保愕了一愕,放下茶盞冷笑道:“果然有幾分膽色。本官問你,這廳既叫誠心堂,可知出自何典,有何寓意?”
說着伸手向廳口鐵筆銀鈎的牌匾指了指,撫着胡須微現冷笑。
哈善聽得大急,瞪着銅鈴大眼高叫道:“勒保,諸葛亮擅長的是出謀畫策,呼風喚雨,而不是耍弄漢人狗屁文章。”
心想塔蔔利世居赫圖阿拉,不曾中舉做官,論起學問哪是二榜進士内閣學士勒保的對手。
勒保沒有理睬渾人,目光炯炯注視徐國難,眼神露出輕視神态,似是料定難以應答。
徐國難深吸口氣,擡眼望着牌匾,腦海急速回想誠心堂出處。
他雖不像腐儒學究那樣整日咬文嚼字引經據典,畢竟從小接受儒家文化熏陶,在台灣有暇就翻閱《複甫文集》,接觸日廣見識高絕,絕非咬文嚼字的半瓶醋酸丁可比。
思索了會,腦中靈光一閃,亢聲道:“誠心堂緣自禮記,意爲誠心正意,格物緻知。《禮記·大學》有雲,‘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緻其知;緻知在格物’。正心者,心要端正而不存邪念;誠意者,意必真誠而不自欺。隻要意真誠、心純正,就能齊家治國平天下。”
深吸口氣,儒家名言滾滾而出,語音越發清朗。
“故程頤先生有言‘莫先于正心誠意’,朱熹先生譽爲‘萬世學者之準程’。大人正心誠意每日三省,爲官必能勤政愛民關心民瘼,誠爲百姓洪福,塔蔔利這裏代天下百姓感謝青天老爺。”
說完對着勒保長長一揖,滿面敬仰神色,仿佛坐在前面的果真是勤政愛民的青天老爺。
哈善聽他引經據典子乎者也,瞪大眼睛不知所雲,轉頭望向勒保,瞧滿腹經綸才氣過人的賜匾欽差如何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