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三子施世骝舍身救父不幸中刀身亡;便裝壯漢死傷二十餘人,賀壽嘉賓十三人中刀倒斃,披紅挂彩的提督府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屍體,呻吟哭泣此起彼伏,濃重血腥氣味彌漫府邸中人欲嘔,宛若不小心進入修羅地獄。
不知情的周邊百姓窺見提督府慘景,有的說是亂黨趁機混入刺殺,有的說是姚總督率兵造反血屠提督府,更離奇的信誓旦旦說是康熙疑忌施琅野心勃勃企圖自立台灣王,假借賜匾派遣大内侍衛當場誅殺,衆說紛纭莫衷一是。
本就人心惶惶流言紛起的漳州城更加騷動不安,官差探事四處巡邏,不少膽小百姓都暗中收拾包裹,時刻準備逃命跑路。
亂世百姓不如豬犬,大佬争鬥無論輸赢倒黴的都是無權無勢的卑微蝼蟻。
施琅早就提防亂黨刺客偷襲暗殺,貼身穿了西洋進口的金絲背心,胸口又暗罩護心寶鏡,雖受永仇和尚内勁沖擊傷勢極重,還是僥幸保全性命。
隻是施世骝舍身救父遇刺身亡,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悲痛實難言語描述,加上驚聞永仇和尚的臨死言語,想起昔年與劉白條的糾葛恩仇,曆曆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酸甜苦辣百味俱陣,說不清是啥子苦澀滋味。
遇此慘事勒保當然無法賜匾賀壽,随口勸慰數句,匆匆放下康熙親筆題寫的“海疆幹城”,便即告辭離去。
提督府已成爲險地,莫要多加停留增添晦氣。
隻是——亂黨刺客真地是姚啓聖暗地指使刺殺施提督?還是亂黨刺客故意誣攀陷害重臣?
坐在護衛嚴密的八擡大轎裏,勒保撚着胡須,眸裏現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想起刺客竟然是亂黨易容冒充鷹爪王範天恩,自己卻又絲毫沒有察覺,不禁重重歎了口氣,愁眉苦臉表情複雜。
賜匾賀壽弄得灰頭土臉,大損皇上恩待老臣臉面,自己回到京師恐怕要受到禦史彈劾,皇上想必也不會給好臉色,日後想要升官發财恐是極難。
陸同德等三名大内侍衛緊緊護在轎邊,想起範天恩九成九已被刺客殺害,也是表情各異思緒百端,面色難看之極。
近午陽光照射下,放在廳角的康熙賜匾發出暗淡光芒,與張燈結彩的提督府相映成趣。
勉強掙紮恭送受到極大驚吓的欽差大臣勒保出府,身心疲憊的施琅再也支持不住,由施世綸攙扶蹒跚回到卧室,靠着枕頭倚坐雕花床上,閉目靜聽站在旁邊的施世軒彙報偵緝情況。
永仇和尚就是三十二年前漳州郊外山林被自己刺傷僥幸逃生的劉白條,得南少林寺明惠大師搭救,削發爲僧伺機報仇,施琅聽到這裏眼皮劇烈抖顫,強忍着沒有掀開。
待施世軒彙報永仇和尚逃離吳義府邸,易容假扮大内侍衛範天思偷襲刺殺,圖謀破壞施琅專征台灣,施琅猛地睜開眼睛,沉聲問道:“調查确實麽?亂黨易容潛入刺殺,真地不是姚老兒指使?”
施世軒略一猶豫,避開目光輕聲答道:“修來館庇護亂黨證據确鑿不容抵賴,是否受姚啓聖指使還有待調查。”
施琅挺身坐起目露兇光,冷聲道:“哪用得着費心思調查。黃性震是姚啓聖門下走狗,從來都是聽姚老兒指令行事,沒有姚啓聖首肯黃性震怎敢做出勾結亂黨刺殺朝廷重臣的大逆不道勾當。永仇和尚就是姚啓聖暗地指使刺殺老夫,你要馬上讓人把這流言放出去。”
瞪視欲言又止的施世軒,施琅眸光現出狠厲銳芒,“馬上指示姚國泰大義滅親,上書揭發姚啓聖貪贓妄法交結叛逆,謀害重臣陰謀造反,老夫與哈善、勒保兩位大人聯名上奏,懇請皇上爲老臣作主,把姚啓聖老兒抄家滅族,讓狗 娘養的死無葬身之地。”
誣蔑姚啓聖勾結亂黨刺殺重臣本就是既定對策,有了機會當然要痛打落水狗,讓姚老兒八輩子翻不了身。
聽施琅一口氣加了姚啓聖如此多罪名,施世軒吃了一驚,與施世綸對視一眼,吃吃道:“姚國泰畢竟是姚啓聖堂侄,讓他——”
沒等施世軒說完,施琅截住道:“無毒不丈夫,官場争鬥絕對不能心慈手軟,否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告訴姚國泰,這是他投靠老夫的投名狀,如果不肯大義滅親,老夫隻消拿出記錄不法隐私的薄冊上交朝廷,就能讓他身名俱裂,滿門抄斬。保姚老兒還是保身家性命,他自己看着辦罷!”
那日施世軒重金收買姚國泰充當卧底,料定修來館探事必定暗中跟蹤難以遮瞞,秘議之後索性将計就計,讓姚國泰主動上門彙報取信姚啓聖,暗地把各種機密情報源源不斷報送偵緝處。
施琅之所以能夠提前防備亂黨刺殺,與姚國泰的卧底潛伏不無關系。隻是想不到永仇和尚如此勇武,孤身一人殺了數十人,施世骝也是護父身亡,損失之重讓施琅意想不到。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施琅還是會做出同樣選擇,與封公封侯成爲世家的無窮誘惑相比,區區數十條人命算得甚麽。
壽誕賜匾上百賀壽嘉賓包括欽差大臣勒保親耳聽到亂黨首領永仇和尚“奉令行事反清複明”的叛逆言語,哪能不信以爲真,到時衆口爍金三人成虎,再加上姚國泰大義滅親實名舉報,朝廷對漢人高官本就猜疑忌憚,數管齊下姚啓聖想不身敗名裂,抄家滅族已是極難。
想到屢屢與自己作對,甚至不惜借亂黨之手易容刺殺的姚啓聖披枷帶鎖押入囚車,滿門抄斬血染刑場,施琅禁不住心懷大暢,喪子之痛仿佛減輕了許多。
施世軒張口欲言,見施琅目光冷厲神情猙獰,恍若擇人而噬的兇狠猛獸惡狠狠瞪視自己,渾身不禁一陣哆嗦,忙低頭應道:“是!”
施琅重傷施世骝喪命,提督府遭遇如此慘事,壽宴當然辦不下去,吳英朱天貴等心腹将領自告奮勇留在府裏幫忙,關系疏遠不夠資格的賀壽嘉賓見機告辭,預備明日攜帶重禮上門探望。
賀壽嘉賓三五成群邊走邊悄聲議論,有意無意遠離獨自行走的福建總督姚啓聖。
雖然不太清楚官高職顯的姚總督是否真地暗中通賊,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人人皆知的淺顯道理,姚啓聖經此風波必遭言官彈劾,能否保住性命尚未可知,明哲之士絕不能主動招災惹禍,成爲大佬争鬥的犧牲品。
特别是哈善與勒保兩名旗人老爺面色鐵青,與姚總督不打招呼自行離開,更是給賀壽嘉賓樹立老大風向标。
黃芳泰面現得色,搶在姚啓聖前面踱着方步洋洋離開,周圍簇擁着大堆嘉賓,口沫橫飛精神十足,仿佛在講傳奇故事,隐隐傳來通賊、作亂等言語。
姚啓聖把嘉賓舉動全都瞧在眼裏,面色青白有若死灰,微微歎息強作鎮定,邁着官步孤零零走回轎子,向迎将過來的戈什哈低聲吩咐幾句,仿佛抽掉渾身骨頭軟癱在轎内,腦中不停思索破解之策。
轎子微微一動,轎夫擡起急急行走,沒有鳴鑼開道驅趕行人,惶惶然恍若喪家之犬。姚啓聖屈着身子蜷縮在座位上,時不時喘氣咳嗽,惟有眸光閃閃發亮,如同覓食老狼分外駭人。
今日姚總督很忙,非常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