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舜祐家财豪富自然惹人眼紅,被黃性震構陷通賊全家斬首,黃家花園經過激烈争奪輾轉歸到哈善名下,特地用來招待欽差大臣,哈善也算煞費苦心。
勒保自诩文士風流,在黃家花園轉了幾圈,見處處都是詩詞楹聯名家書畫,大爲稱意連聲贊好,當即吩咐骁騎營官兵入駐,外圍由哈善派出旗兵防守,關防嚴密門禁森嚴。
勒保不過奉旨賜匾欽差,擺出如此緊要态勢自然是要先聲奪人,裝腔作勢以便收受賄賂。
接風宴席勒保當着官員紳士,有意無意提起奉皇上口谕考察地方軍政,返京之後要向康熙當面回奏,語氣模淩兩可不輕不重,落入有心人耳中自然曉得該如何行事。
接風宴熱鬧非凡卻隻是官樣文章,酒宴過後勒保便要乘轎返回黃家花園,哈善跟出一把拉住,笑嘻嘻道:“勒保大哥,今晚就跟兄弟回府,保證大哥樂不思蜀。”
宴席之上哈善還文绉绉稱呼勒保爲欽差大人,美酒入肚旗人習氣發作,毫無顧忌當衆稱兄道弟,居然要帶勒保回府品嘗風流滋味。
勒保掙了幾下沒掙脫,瞧恭送欽差的官員紳士遠遠站在門口觀瞧,壓低嗓門苦笑道:“兄弟放手,大哥是奉旨欽差,哪能随意風流落人口舌。”
“屌!”
哈善噴着酒氣不屑道:“欽差大臣老子又不是沒見過,面子上人模狗樣,哪個不是鑽入娘們褲裆再也出不來。”
見勒保白面紅若朱砂,哈善放松手腕哈哈笑道:“大哥自然嘗慣北地大妞,還不曉得南方小娘發浪滋味。兄弟這就帶大哥去嘗嘗,滋味可是大不相同。”
湊近耳邊輕聲道:“漳州是俺哈善的地盤,姚啓聖施琅哪個不開眼敢胡言亂語,大哥盡管放心享受就是。”
勒保聽得砰然心動,他在京師一者口袋乏錢裝闊,二者婆娘管束極緊,心裏癢癢卻不得不裝出道學模樣故做清高,南下途中盡管鈕钴?氏派出德哈裏跟随監督,哪裏管束得住堂堂欽差大臣,早已半推半就嘗過無數江南名妓味道。
隻是心中有事哪能任性風流,勒保幹笑道:“大哥身爲欽差确實不便,日後兄弟回到京師,大哥出錢在胭脂胡同擺上一席,包管讓兄弟興盡而歸,今日就先免了吧。”
哈善哈哈大笑,拱了拱手大大咧咧告辭離去。
他當然曉得欽差大臣萬衆矚目,剛到漳州哪能不顧臉面與自己招妓酗酒,故作姿态其實是在文武紳士面前顯示關系親密。
姚啓聖站在門口瞧在眼裏,面部表情更加陰晦了幾分,長長指甲掐入肉中猶不自覺。
鷹爪王範天恩緊跟勒哈身後,自然把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面部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眸光隐隐閃爍詭異光芒。
瞧着哈善遠去背影微歎口氣,勒保若有所思,擺起欽差儀仗回到黃家花園,洗漱之後問恭立伺候的德裏哈,“有沒有官員趁夜前來拜訪?”
德裏哈莫名其妙,搖頭道:“沒有。”
“姚啓聖和施琅一個都沒過來?”
勒保眯縫眼睛問道,眸裏陡地射出寒芒。
德裏哈用力點了點頭,端起洗臉盆輕手輕腳走出房間,隐隐聽到勒保冷笑道:“響鼓不用重捶,看來本官捶得不夠用力,沒有形成足夠震懾。”
笑聲冷凜如同寒風,聽得熟悉老爺脾性的德裏哈有些不寒而栗,假裝沒有聽見匆匆走了開去。
“世軒,你與勒保當面打過交道,覺得欽差大人咋樣?”
回到提督府喝了杯濃茶,施琅眼神立時恢複清明,舒舒服服仰靠椅背,眯眼問剛從欽差座船返回的施世軒。
施世軒已換回平常裝束,腰間重新系回白绫,聽施琅問話嘴角微撇,不屑道:“不學無術,貪财慕名。”
聽到八字評語施琅怔了怔,失聲笑道:“勒保确是既想吃又怕燙的酸丁,當初他在京師無錢包養紅牌,居然偷偷摸摸出入接待販夫走卒的下等蜂窠,早就被旗人傳爲笑話,偏生扭扭捏捏不肯承認,他娘的連做皮肉生意的婊子都不如。”
“勒保在宴席故意放出風聲說要考察地方軍政,估計這辰光巴巴坐在房裏等着老子上門送财,世軒覺得老子應不應走上一趟?”
施世軒蹙眉想了想,剛要開口說話,廳堂外面登登腳步聲響,接替張大海擔任偵緝處副統領的唐德祿匆匆闖進廳來,見到施世軒急忙拱手見禮,漲紅面孔吭吭說不出話來。
施琅曉得唐德祿深夜過來必有要事,坐直身子皺眉問道:“什麽事?”
唐德祿瞟了施世軒一眼,見他面色如常微微點頭,方才放下心思,輕聲禀道:“卑職探知施總督秘密前往欽差行轅拜訪,生怕誤了大事趕着前來告知,請施統領莫要見怪。”
說着向施世軒拱了拱手,神色有些谄媚。
張大海是侍衛施琅多年的老人,得罪施世軒竟然被施琅下令枭首示衆,唐德祿關系親近還不如施琅,雖然抱着搶功心思冒冒失失趕來禀報,哪敢再行得罪統領大人。
施琅沒有心思理會兩人的勾心鬥角,騰地站起道:“姚老兒終于沉不住氣,居然連夜趕往欽差行轅探聽消息?”
動作過大太師椅被撞倒,施琅無暇理會,皺眉在房裏走來走去,好一會向唐德祿揮手道:“老夫已經知道,你吩咐探事繼續嚴密監視,有了消息立即回報,不得延誤。”
自己與軍門關系遠遠不如統領大人親近,唐德祿心中失望,搶着過去扶起太師椅,答應着倒退出去。
瞧着唐德祿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施琅轉頭問施世軒道:“世軒,你有啥子好主意?”
施世軒輕笑道:“軍門早有定計,何需多問。”
施琅怔了怔,哈哈笑道:“世軒不愧是老夫肚裏的蛔蟲,啥都瞞不了你。”
望向布滿夜幕的璀璨繁星,靜默半晌道:“京官清苦衆所周知,勒保難得有機會出一次皇差,當然要想方設法撈足下半輩嚼食。老夫與姚老兒失和想必早已傳入皇上耳中,勒保在酒宴故意當衆說出奉旨考察地方軍政,擺明要讓老夫與姚老兒賽着送禮讨好。既然如此——”
嘴裏呵呵冷笑,“老夫掌管水師數萬官兵,随便吃空饷都可以擠出上萬白銀,姚老兒假模假樣廉潔如水不收賄賂,看他如何跟老夫比闊氣送白銀。”
施世軒曾在京師生活,知道施琅所言不虛,默默點了點頭,心中蓦地湧起悲哀:賄賂公行明争暗鬥,這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大清王朝麽。
沒有理會施世軒的異樣心思,施琅擡眼瞧了瞧深沉夜色,獰笑道:“已交二更行動不便,明日一大早老夫就擺起儀仗,大搖大擺前往欽差行轅探望老友,讓漳州上下都曉得老夫與欽差關系非比尋常,隻要人心盡歸老夫大勢已成,姚老兒哪有本事與老夫争鬥。”
狠狠一拳捶中桌面,震得茶杯跳動茶水淋漓,點點滴滴濺到昂貴綢衫上面。
端茶送走面色難看強顔歡笑的姚啓聖,勒哈哼着小調把厚厚銀票揣入懷中,想了想取出一張扔給站在旁邊哈腰伺候的德裏哈,“老爺賞的,回京以後記得不準在夫人面前胡言亂語,日後自少不了你的好處。”
德裏哈眉開眼笑,抓過銀票連聲謝賞,百忙之中瞟了一眼,見面額足有五百兩,更是喜得心花怒放,急忙塞進袖袋。
湊近勒保笑嘻嘻道:“哈善大人悄悄送了兩名美貌姑娘,說是百花館精心調教的清倌人,床上功夫十分了得,請老爺賞臉梳攏。”
勒保表面道貌岸然,暗地也是慣于偷腥的貓兒,哪裏不懂梳攏意思,想到剛到漳州就能入青樓洞房做新郎倌,不由心蕩神搖,幹咳一聲道:“這——不妥吧!”
“有啥子不妥。”德裏哈擠眉弄眼嘻笑道:“夫人那裏德裏哈自會守口如瓶,啥都不會曉得,老爺放心入洞房做新郎倌就是。”
勒保橫了德裏合一眼,踱着官步一搖三擺走向燈火通明的内院,想到如花似玉橫陣雕花床等待自己梳攏的嬌豔美娘,心頭火熱腳步不由自主加快幾分。
他精蟲上頭走得急切,渾然不覺花木叢深處有晶亮眸光冰冷注視,把一舉一動全都瞧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