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了會屠施行動細節,徐國難生怕長久不歸引起懷疑,告别永仇和尚從油米鋪出來,慢步行走感慨萬分。
刺殺施琅不論成敗,慷慨豪爽的永仇和尚都很難全身而退,極有可能就此犧牲。
雖說反滿興漢早就有了随時獻身的心理準備,徐國難還是不自禁感到郁悶,無數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蒙太奇般從腦海掠過,胸口沉甸甸仿佛壓了塊巨石,說不出的難受。
伸手觸到藏在懷中的銀钗,眼前蓦地閃現臨别之際俞依偌強行抑制的朦胧淚眼,耳邊響起徐文宏劉雅萍平安返家的叮咛囑咐,徐國難更是柔腸百結唏噓不已。
反滿興漢驅除鞑虜是男兒之志,家中婦孺何辜,也要跟着牽腸挂肚擔驚受怕,甚至生死都不能見面。
一切爲了複興華夏——
陳永華的話語晨鍾暮鼓般在耳邊響起,徐國難的暗淡眸光瞬間明亮,提振精神加快腳步向前行走。
苦難中國無數次遭遇兇橫異族入侵,華夏文明之所以百折而不毀,憑仗的是許身報國甘願犧牲的仁人志士,如果誰都不願爲國家付出,怎能護得家庭太平,家人平安。
自己雖然隻是區區察言司特工,也甘願爲驅除鞑虜複興華夏盡力竭智,九死而不悔。
位卑未敢忘國憂,真正支撐起民族脊梁的永遠是湮沒在浩渺史書默默無悔付出的普通百姓。
永仇大師暫且先行,終有一日會在忠烈祠再見!
不疾不徐向前行走,徐國難面色古井不波,眸光隐蘊堅毅,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前面傳來嘈雜聲響,沉思中的徐國難擡頭望去,不知不覺走到了水師提督府門口,十多名穿着嶄新灰衫的仆役搬梯架凳忙忙碌碌裝扮門面,爲即将到來的壽誕做着準備。
仆役表情都是喜氣洋洋,顯然已經曉得康熙特地派遣欽差南來賜匾賀壽,感覺與有榮焉,幹起活來分外賣力,把威嚴冷肅的提督府張燈結彩裝扮得富麗堂皇。
冷眼瞧着甘做鞑子奴才的麻木仆役,徐國難感覺有些悲哀,眸底蓦地現出銳芒。
提督府周圍不少精壯漢子雜在人群中四處遊走,見到可疑分子立即尾随跟蹤,顯然都是偵緝處派出的便衣探事。
許是徐國難的冷厲目光引起注意,兩名便衣探事對視一眼,不聲不響跟将上來。
徐國難嘴角噙着冷笑,神色不變向前行走,瞟見對面走來名衣裳華麗的矮胖漢子,眉毛彎彎天生笑臉,瞧模樣應該是和氣生财的商賈。
徐國難笑嘻嘻快步迎将上去,湊到矮胖漢子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随即若無其事繼續向前行走。
矮胖漢子怔了怔,眉開眼笑道了聲謝,加快腳步匆匆走向漳江碼頭,試圖搶購并不存在的暢銷貨物。
便衣探事相互使個眼色,一名粗眉探事跟在矮胖漢子身後,另一名依舊緊緊綴着徐國難。
徐國難沿着街道不緊不慢行走,不多時來到十字大街的繁華地帶,街道兩旁都是琳琅店鋪,行人往來川流不息。
腳步頓了頓,徐國難斜眼瞟見便衣探事不遠不近跟在後面,便在一家綢緞鋪前停住腳步,緩緩轉頭掃了眼便衣探事。
這一眼落入旁人眼裏隻是随意一瞥,便衣探事卻宛若面對深邃黑洞,精神莫名有些恍惚,昏昏沉沉不知所已,使勁晃了晃腦袋方才漸漸清醒過來,擡眼望去跟蹤對象早就不翼而飛。
便衣探事吃了一驚,邁開大步緊追過去,見綢緞鋪人來人往出入不絕,前面不遠處就是四通八達的十字街口,根本瞧不出跟蹤對象究竟去了哪裏。
他呆楞楞站在原地,回憶跟蹤對象感覺面目有些模糊,想起莫名精神恍惚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曉得必是無意撞見江湖異人,絕對不是自己小小探事能夠對付,猶豫了會悻悻轉身離開。
徐國難從綢緞鋪閃出身形,瞧着消失在人群中的便衣探事面現微笑。
這些時日他按照老爹吩咐勤修内功努力提升精神力量,第一次使出迷魂心法,居然就把便衣探事迷得神魂颠倒,人事不省。
神道境界說起來奧秘異常,徐國難感悟之餘仔細琢磨,應是内功修練到高深境界滿而外溢,打破瓶頸桎梏激發人體潛能,類似具備超自然能力的特異人士,因此想方設法修練内功提升精神力量,學着老爹使出迷魂心法果然一舉奏效。
在大街小巷悠哉悠哉遊逛一陣,徐國難确定沒有探事尾随跟蹤,尋了個偏僻處所改換裝束,不疾不徐向都統府慢慢走去。
都統府虎狼環伺戒備森嚴,往來行人都曉得厲害,除非萬不得已早就遠遠避開,徐國難慢步走近,望見守門旗兵懶洋洋坐在台階上聊天,眸裏不由閃過絲鄙視。
邁着八字步剛想踱将過去,街邊小巷響起急促腳步,一名胳膊淌血的高瘦漢子慌裏慌張從小巷深處竄将出來。
高瘦漢子面色蒼白腳步急促,匆匆奔跑頭也不擡,險些一頭撞入徐國難懷中。
徐國難眉頭微皺,自然而然想要閃身躲開,忽地想起了什麽,放軟身子任由高瘦漢子撞入懷中,哎喲一聲差點摔倒。
高瘦漢子驚覺撞了人,趕忙伸手扶住,輕聲道:“後面有修來館探事追趕,望相公幫俺掩飾一二,日後必有重謝。”
說完不待徐國難回答,匆匆閃進另一條小巷,轉眼不見了蹤影。
徐國難目光閃動,瞧着高瘦漢子遠去背影沉思不語,擡腿剛想向都統府行走,蓦地又是一陣急促腳步,五名兇睛厲目的精壯漢子手執鋼刀竄出小巷追将出來。
精壯漢子四處打量不見高瘦漢子,目光炯炯落到徐國難身上,爲首的方臉漢子高聲喝道:“兀那漢子,俺們是修來館探事,有沒有瞧見受傷的天地會亂黨?”
聽到天地會亂黨徐國難心念微動,面部表情有些驚懼,指着小巷急道:“亂黨已經逃進巷子,你們趕緊追趕,莫要走了亂黨。”
探頭向長蛇般蜿蜒的小巷瞧了瞧,方臉漢子呶嘴示意精壯漢子追将進去,雙手叉腰仔細打量徐國難,冷笑問道:“你與亂黨啥子關系,身上怎會沾有血迹?”
徐國難低頭瞧了瞧,果見胸口位置沾有一小團血迹,應是高瘦漢子撞入懷裏不小心染上。
他哼了一聲,神色不善質問道:“這話什麽意思,莫非懷疑大爺與亂黨有關系?”
方臉漢子鼻裏重重冷哼,獰聲道:“你身上沾有血迹,說不定也是天地會亂黨,這就跟老子走一遭罷!”
話未說完啪的一聲脆響,方臉漢子感覺左頰一陣疼痛,不可思議瞪眼喝道:“你這漢子竟敢打老子?!”
“打的就是你這有眼無珠的家夥!”
徐國難輕輕拍了拍手掌,仰臉斜視道:“大爺是哈善大人特地聘請的師爺,皇上親統的正黃旗下,好心指明亂黨行蹤,居然膽肥懷疑大爺是天地會亂黨,不打你打誰?”
聽到正黃旗下方臉漢子面色微變,張嘴想要說話,守門旗兵聽到動靜奔将過來,見到徐國難忙不疊屈身行禮,滿面谄笑。
見此模樣方臉漢子自然曉得惹了不該惹的人物,忙向徐國難拱了拱手,幹笑道:“小的追趕亂黨心急,得罪莫怪,請相公大度饒恕。”
嘴裏說話轉身想竄進小巷,卻被守門旗兵團團圍住。
一名白胖旗兵斜眼瞟視方臉漢子,挽起衣袖磨拳擦掌道:“你小子膽肥竟敢得罪先生,不做交待就想溜走?”
轉頭向徐國難媚笑道:“先生您說咋處理,打上一頓還是扔進監牢?”
方臉漢子面色大變,想要說話強行忍住。
徐國難不欲多事,拂袖冷哼道:“看在修來館黃主事份上,這回輕饒了你,下次再敢無禮冒犯,就讓黃主事親自到都統府領人。”
仰面朝天對方臉漢子瞧也不瞧,在守門旗兵簇擁下邁着螃蟹橫行的四方步踱向都統府。
方臉漢子面色變了數變,恨恨跺了跺腳,臊眉耷臉一聲不響溜進小巷。
數丈外的民房二樓,瑞棟站在半敞窗口冷眼瞟望,皺緊眉頭若有所思。
房門悄無聲息推開,受傷逃跑的高瘦漢子輕手輕腳将進來,見瑞棟蹙眉沉思不敢驚動,垂手站到瑞棟身後。
“回來了?”
瑞棟沒有回頭,淡淡問道:“皮哥,你覺得塔蔔利怎樣?”
高瘦漢子皮哥是瑞棟的得力幹将,偵緝刺探向來心狠手辣,知道問的是啥意思,想了想輕聲禀道:“卑職覺得塔蔔利先生手腳綿軟無力,确實沒有練過武功。而且——”
他微微遲疑,住口不說。
瑞棟轉過身子,目光陡地射出兩道冷電,刺得皮哥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忙道:“從塔蔔利先生的反應來看,應該與天地會亂黨沒有聯系。”
瑞棟皺着眉頭輕嗯一聲,這些時日他暗中組織探事對塔蔔利進行身份調查,從各方面調查情況看,塔蔔利無論身份還是舉止都沒有可疑之處,隻是——
想起塔蔔利瞧向自己的目光瑞棟就不禁凜然生寒,雖然目光淡然古井不波,憑直覺依然能夠感受塔蔔利對自己頗有敵意。
難道——僅僅是既生瑜何生亮,天生對自己瞧不順眼?
細細思索還是發現不了破綻,瑞棟心中郁悶,總覺得心裏插着尖刺揮之不去,蓦地心生一計,壓低嗓音向皮哥吩咐了幾句。
“這——”
皮哥雖是瑞棟心腹也是面有難色,吞吞吐吐道:“參領大人吩咐皮哥不敢有違,隻是都統大人那裏不太好交待。”
“都統大人那裏你莫擔心,一切有我擔當。”
瑞棟眯起眼睛不容置疑道:“你就按照吩咐大膽行事,我倒要瞧瞧,都統大人如此看重的旗人諸葛亮究竟是李逵還是李鬼。”
說到旗人諸葛亮瑞棟眸現妒意,重重一拳用力擊打在窗格上,震得房梁泥灰簌簌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