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果然不敢到妓院尋事滋擾,次日清晨徐國難一早起床,取出銀兩打發陪宿姑娘離開,負着手緩步踱到廳堂,見隻有稀稀落落五六名嫖客,都是呵欠連天眼圈發黑,坐下慢慢吃烏龜殷勤送來的黑米粥。
妓院規矩留宿嫖客可以免費供應早餐,隻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老鸨當然不會花費分毫。
太陽升起老高蠻爾古隆德斯滿面春風腳步虛浮走出後院,見徐國難候在廳堂忙作揖寒暄,神态極其親熱。
隆德斯擠眉弄眼,壓低嗓子問道:“塔蔔利,昨晚歇得可是安穩?”
徐國難微笑點頭,道:“馬馬虎虎找了名姑娘,比不得兩位大哥當新郎官入洞房風流快活。”
蠻爾古隆德斯都是妓院常客,聊起風流陣仗雙目放光,淫言穢語滔滔不絕。徐國難心中厭惡,隻是有心與兩人攀交,隻得裝出嫖客色迷迷嘴臉,不時插話随聲附和。
說到細微妙處,三人不住品嘴砸舌,擠眉弄眼大笑出聲。
候在旁邊的烏龜見“新郎倌”到來,連忙捧上豐盛早餐,徐國難随手賞了十兩銀子,把烏龜喜得合不攏嘴,高聲謝賞,伺候得更加殷勤。
見徐國難确是旗人子弟漫天撒錢的富貴作态,蠻爾古暗自點頭,呼哧呼哧幾大口吃完黑米粥,抹了把嘴巴問道:“老哥這就回去收拾房子,不知兄弟幾時過來?”
隆德斯搶着道:“當然等下就過來,我也跟你過去,等兄弟過來就接風洗塵,飯後一起賭牌九過瘾。”
經過一夜思索,徐國難心裏拿定主意,旗人向來驕橫無理,在漳州城都是仰臉走路從不把漢人放在眼裏,稍有冒犯就要出手打人,衙役捕快從來不敢上門羅唣,假冒塔蔔利在蠻爾古家裏安身,不僅可以狡兔三窟躲避探事搜檢,而且還能通過旗人渠道獲取機密情報,趁機攀交駐防都統哈泰,渾水摸魚推動厄斯計劃實施,可謂是一舉三得。
假意推辭幾句,最終“拒卻”不過,答應退了客房前往蠻爾古家居住。
蠻爾古見徐國難答應,有機緣攀上康親王遠房表親,日後可以借勢升官發财,自是不勝之喜。兩人閑聊了幾句,見隆德斯也已吃完早餐,随手賞了烏龜讨喜銀兩,趕忙告辭興沖沖回家收拾。
徐國難目送兩人走遠,靜坐片刻瞧無人留意,在烏龜恭送聲中慢慢踱出飄香館,見隔壁院落大多關門閉戶寂若無人,與晚上的熱鬧喧嘩形成鮮明對比。
妓院規矩都是夜晚營業,上午除非有嫖客留宿,姑娘都是懶睡晚起,不事梳洗。
遠遠瞧見雕欄畫棟古雅宜人的百花館高懸燈籠,大門緊閉一切正常,徐國難嘴角不禁現出微笑,誰都不會料到豔幟高懸的漳州第一妓院百花館竟是察言司漳州站的秘密據點。
鄭芝龍下海經商期間設立五商十行掌管鄭家産業,海商生意紅紅火火遍布江南各地,鼎革之後五商十行遭到清廷嚴厲打擊迅速衰敗,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有些漏網之魚改名換姓喬裝潛伏,百花館就是其中之一。
牡丹女沈鳳蓮是察言司設法捧紅的潛伏間諜,阖門老幼都死于揚州十日,與鞑子可謂不共戴天,憑借美色周旋于高官權貴,源源不斷向察言司遞送各種機密情報。
想着潛伏秘探爲了複興華夏不惜含羞忍辱委身侍奉胡虜,徐國難面色有些黯然,慢慢踱出柳月巷,掃視四周見無人留意,急步拐進路邊茅廁,不一會出來已成爲低頭聳肩咳嗽不止的黃瘦老頭。
順着大街慢吞吞向前行走,不一會前面出現家茶館,黑字匾額寫着聽雨閣,漳州風俗喜歡喝早茶吃早點,聽雨閣滿滿當當全是茶客,捧着香茗品着茶點,談地熱鬧非凡,仿佛身處太平盛世悠然自得。
徐國難縮着身子慢慢踱進茶館,向各處茶桌張了張,撿張靠窗茶桌坐下,點了三碟點心,一杯西湖龍井,獨坐吃喝自得其樂。
茶館斜對面是家油米鋪,經營米面油鹽各色食材,一大早生意興隆人來人往,徐國難邊喝茶邊冷眼觀望,沒瞧見鄰近出現面生可疑人物。
過了會油米鋪騰騰走出名瘦小中年男子,面目普通衣着尋常,留着兩撇鼠須,提着竹籃搖搖晃晃順街道向東行走。
瞧中年男子走出半條街道,徐國難付了茶錢慢步走出茶館,悄悄跟在中年男子後面,等走到僻靜所在快步上前,拍了拍中年男子肩膀,低聲叫道:“陳玉廷。”
中年男子陳玉廷驟聽叫聲,不由自主吓了一大跳,回身見陌生黃瘦老頭向自己打招呼,退開數步皺眉問道:“大爺是誰,莫非認錯了人?”
徐國難恢複嗓音,輕聲道:“是我!”不動聲色繼續佝偻背脊向前行走。
陳玉廷聽出聲音,眸裏現出喜色,緊走幾步跟在徐國難後面。
徐國難邊慢步行走,邊低聲問道:“思明洲情形怎樣?有沒有熬不刑叛變招供?”
陳玉廷目光瞧也不瞧徐國難,輕聲回道:“昨天站裏探得消息,劉站長熬刑不供壯烈犧牲,鞑子沒探出重要機密。跟随大人前往思明洲的兩位兄弟自殺殉難,姚國泰狗娘養的暴跳如雷,瘋狗般到處搜查捕拿。大人出行可要小心留意。”
聽跟随自己的兩名特工自殺身亡,徐國難心中微寬,不自禁有些難過,冷聲道:“憑修來館那幫兔崽子的三腳貓本事,哪能抓得住我。你告訴王站長,近些日子風緊一切小心,有可能暴露的兄弟抓緊搬離,實在不行幹脆撤回台灣,以确保安全爲第一要務。若要聯絡就在油米鋪東牆畫個符号,我瞧見自會設法過來。”
陳玉廷輕聲答應。兩人邊說邊走,宛若街上行人偶爾碰見,行人瞧見誰也不會起疑。
徐國難又問了些漳州站情況,囑咐行事務必小心謹慎,莫要落入探事魔爪。
走了一會前面出現岔道,徐國難從口袋摸出疊銀票,悄悄遞過去道:“這二千兩銀票拿給王站長抓緊兌換出來,給站裏兄弟貼補經費。”
陳玉廷忙伸手接過,不動聲色藏入袖管,遲疑道:“大人,天地會玄水堂前些日子被偵緝處探事抄了堂口,日子很不好過。銀票是不是分潤些給他們救急。”
天地會是陳永華奉鄭成功之命暗地創立的反清民間社團,與鄭芝龍創建的五商十行都是察言司的外圍情報組織,以反清複明振興華夏爲宗旨,雖然不相統屬卻也互通聲氣。
永曆三十四年陳永華生病去世,繼任東甯總制使馮錫範按例接任天地會總舵主,想着天地會分堂遍布大江南北招擔攬大批反清志士,是争權奪利鞏固權位的重要力量,必須牢牢掌控不可放松。
聽從馮德貴計策借口調整人事,想方設法把大批親信塞進各地分堂,企圖架空各堂堂主把天地會掌控在手中。
陳永華深知江湖漢子生性散漫,擔任總舵主隻是遙控指揮,天地會各地分堂向來自行其事,日常事務全由堂主自行處理,哪能忍受馮錫範事事掣肘指手畫腳,各堂堂主均是心中不服,陽奉陰違自行其事成了散沙。
馮錫範在天地會号令不行,成爲有名無實的空頭總舵主,惱羞成怒控制經費補貼,企圖逼迫各地分堂降服。
福建是玄水堂地盤,堂主永仇和尚與施琅有生死大仇,自施琅就任福建水師提督屢次潛行刺殺,雖然沒有成功倒殺死不少提标營親兵,特别是除夕之夜玄水堂群雄突襲提督府,施安驚吓之下嘔血昏迷,惹得施琅勃然大怒,下令施世軒組織探事加緊緝捕,終于被偵緝處抄了堂口,會中弟兄死傷殆盡元氣大傷,隻能隐藏潛伏伺機再起。
徐國難曉得永仇和尚武功高明之極,聽到玄水堂竟然被偵緝處抄了堂口有些訝異,暗自把施世軒記在心中,點頭道:“一切由王站長作主。你以後出入也要謹慎小心,提防被鞑子密探暗中盯上。”
嘴裏說話快步走向岔道,瞧也不瞧陳玉廷一眼。
陳玉廷若無其事慢慢走開,宛若從不相識的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