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鹿不停蹄趕回東甯府,囑咐徐淑媛先行回家報平安,自己風塵仆仆趕到察言司,想向盧澤當面彙報媽祖神教和生蕃異動。
剛進衙門迎頭撞見副佥事楊英,得知刺客奧裏契已被吳斌酷刑杖斃。
目瞪口呆之餘感覺不可思議,稍有頭腦都明白僻居深山的生蕃少年絕不會無緣無故跑到東甯府失心瘋殺人,背後必有情報支持和幕後主使,不審訊明白哪能輕易放過。
如此重要的情報對象因爲輕飄飄一句有失國體就被吳斌酷刑杖斃,簡直爲虎作伥幫敵手大忙。
用不着挖空心思編造理由向依蘭思托交待,從這個角度看杖斃奧裏契未必不是好事。
滿腹牢騷的徐國難憤懑想着,顧不得地面泥水淋漓,面色鐵青大踏步走向都事院簽押房。
“我要面見盧都事!”
旋風般卷進簽押房,徐國難向迎過來的侍衛張鐵高叫道,絲毫不顧忌聲音之大足以影響盧澤正常辦公。
“盧大人就在裏面等您。”
張鐵絲毫不以爲忤,殷勤替徐國難拉開半掩室門,壓低嗓門道:“盧大人心情很是不好,您老想法子勸勸他老人家。”
聽到盧澤心情不好,徐國難的心猛地一沉,滿肚火氣不知不覺消失大半。
他默默走進内室,見盧澤歪坐椅上眉頭緊皺,素來端莊的衣冠有些淩亂,隐隐能聞到嘴裏散發的淡淡酒氣,顯然已經破了十多年的酒戒。
“元嘉,你終于過來了。”
聽到聲音盧澤擡起頭,血紅眼睛望向徐國難,輕聲道:“老夫知道元嘉聽到消息必定第一時間趕過來,特意守在這裏等你。”
徐國難一屁股坐在旁邊椅上,喘着粗氣不說話。
兩人都不開口,時間就在靜默中漸漸流逝。
半晌盧澤喃喃吟道:“汴京已聞傳捷報,臨安金牌緊催回。胡虜豈能關大計,臣構苟且能偷生。元嘉,奧裏契的事情,老夫非常抱歉,真地對不住元嘉。”
聽盧澤反過來向自己道歉,徐國難鼻頭微酸,滿腹牢騷不翼而飛,顫聲道:“大人,下官絕沒怪您的意思,隻是——實在有些可惜。”
想起待産“孕婦”還沒接生就已難産,徐國難聲音不由有些哽咽,嘶啞着說不下去。
内心深處陡生疑團,馮錫範雖然驕橫跋扈卻非無見識,怎會突然下令杖斃奧裏契,難道僅僅是想給滿洲和談使者一個交待,或者爲了區區朝廷臉面?
他思索半天不得要領,就聽盧澤歎息道:“土蕃刺客絕不會無緣無故當街刺殺滿洲使者,本來可以趁機多挖幾隻老鼠,可惜——都被杖斃了。”
老鼠是察言司對滿洲潛伏間諜的通用措辭。徐國難深有同感,微微點頭,眼睛感覺有些酸澀。
想到自己來見盧澤的目的,徐國難把牢騷和沮喪抛在旁邊,輕聲道:“大人,下官有機密向您禀報。”
他把前往平埔社的經曆詳細述說一遍,重點放在媽祖神教和野蠻奇被殺事件。
盧澤靜靜聽完,沉吟半晌道:“元嘉,你做的很好,讓朝廷曉得生蕃部族已有異動,能夠提前做好防備。”
面色陰沉,歎息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綜合各方面情報,台灣如今已是風雨欲來,各方明暗勢力都蠢蠢欲動,想方設法在台灣撈取好處。”
伸手取出三支湖筆放在桌案,指着道:“如今暗中窺伺台灣的有三大勢力,第一是滿清鞑子,施琅姚啓聖雖然彼此不和勾心鬥角,但在平定台灣方面目标一緻,泰山壓頂極難對付。”
“第二是土蕃,多年來土蕃部族認爲台灣是土蕃的台灣,一直企圖驅趕漢人獨占台灣,眼下養足元氣妄圖東山再起。”
“第三是荷蘭,被國姓爺趕走後始終賊心不死,妄圖卷土重來殖民霸占。這三股勢力的目标都是占據台灣,期圖掃除大明苗裔,滅掉漢人衣裳。元嘉,國事多艱,需要時刻牢記‘一切爲了華夏’。”
他本想提起馮錫範野心勃勃欲要再進一步,思忖半晌還是略過。
朝廷明争暗鬥小小軍務處佥事根本無力滲和,還是不要給即将赴閩實施厄斯計劃的徐國難徒增煩惱。
眼望牆壁懸挂的陳永華親筆手書,徐國難喃喃念着“一切爲了複興華夏”,蓦地想起“華夏不亡論”中的“胡虜無百年氣運”,不由心潮起伏熱血沸騰,心想不管朝廷諸公如何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國難總要盡到炎黃子孫本份,盡已所能護衛華夏文明不毀于兇狠鞑子之手。
定下心神仔細望向桌面湖筆,沉吟道:“大人,下官認爲英國紅毛鬼對台灣也有野心,我在平埔社見到英國商館通事吳清,可能代表英國商館領事勞遜暗地聯絡土蕃,企圖勾連土蕃謀取商貿利益,不可不防。”
盧澤蹙眉片刻徐徐展開,搖頭道:“陰謀需要實力作爲支撐,英國區區一介西洋島國,目前在南洋戰艦不多,侵占台灣力有未逮,頂多是想火中取栗,試圖撈取更大好處。”
徐國難細細思索,點頭道:“大人說得是。”
目光炯炯注視桌案上的湖筆,皺眉思索沉吟不語。
盧澤也不催促,靜靜坐着等待。
暴雨之後天際現出燦爛彩虹,夕陽映照璀璨生輝,彩綢般美麗動人,伴着皎潔玉輪漸漸消失在暮霭深處,像極了綻放即謝的美麗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