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走進廣場,在人群中慢慢行走,偶爾停步問上一兩句,忽地站在名壯漢面前,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衆蕃人目光四面八方集中在壯漢身上,火光熊熊映照下瞧得分明,壯漢面孔黧黑,臉帶刀疤,容貌甚是醜陋,正是曾向徐淑媛投擲槟榔的刀疤漢子。
刀疤漢子面色慌張,轉頭避開徐文宏銳利目光,低聲道:“我叫野蠻奇,不是兇手。”
徐文宏面部表情似笑非笑,凝視野蠻奇道:“你敢向無所不能的蛇神發誓,說你沒有出手掐死黛麗娜。”
土蕃信仰蛇神視如上帝,絕不敢對着蛇神撒謊,野蠻奇支支吾吾不肯發誓,漲紅糙臉高叫道:“你們漢人最會胡言亂語誣陷好人。背簍會後我就回家睡覺,再也沒有出門,好些人都親眼瞧見,怎能胡言亂語說我是兇手。”
七八名蕃人點頭稱是,七嘴八舌說與野蠻奇一起走路回家,親眼見着屋内燈火熄滅,絕計不可能暗中潛入槟榔林行兇殺人。
徐淑媛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忽地插嘴道:“野蠻奇撒謊,我親眼瞧見你半夜鬼鬼崇崇溜出寨子潛入槟榔林,肯定是你出手殺死黛麗娜。”
野蠻奇驚詫神色一閃即逝,轉了轉眼珠冷笑道:“徐小姐,你說親眼瞧見我半夜偷偷溜出寨子潛入槟榔林,那你半夜三更溜到槟榔林幹什麽?是不是嫉妒黛麗娜,生怕搶了你的風頭,偷偷潛行出去殺了她?”
周圍蕃人也都用懷疑目光瞧向徐淑媛。他們雖然不信徐淑媛會莫名其妙出手殺害無冤無仇的黛麗娜,但總感覺漢人半夜在寨外亂轉肯定沒啥好事。
爾瑪伊自言自語道:“貓頭鷹總在深夜溜出覓食,爲的是讓獵物不加防備。”
蕃人眼裏貓頭鷹是鬼鬼祟祟的惡鳥,爾瑪伊此言當然另有所指。徐淑媛面頰暈紅卻又發作不得,她半夜溜到寨外想偷瞧少男少女情愛膩事,無意中見到野蠻奇鬼祟動作,隻是這話大庭廣衆之下如何說得出口。
見徐淑媛漲紅俏臉嗫嚅半天不敢開口,野蠻奇更加有恃無恐,呲着黃闆牙嗤笑道:“你說我半夜偷偷溜出寨子潛入槟榔林有何證據,如果拿不出來,我也可以說親眼瞧見你半夜偷偷溜出寨子潛入槟榔林,可惜就是沒有證據。”
這話一出口,許多蕃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尤以爾瑪伊的尖利笑聲最爲刺耳。
徐淑媛氣得俏面漲成紫醬,伸手拔出腰間短劍,怒道:“本姑娘會撒謊騙人?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清冷月光下短劍鋒刃耀眼生寒,顯是極爲銳利。
這短劍是徐淑媛的抓周禮物,天地會玄水堂堂主永仇和尚特地托人從大陸帶來,與徐台生每人一把,分别取名紫電青霜。徐淑媛從小攜帶玩耍,扮蕃女便佩在身上。
見徐淑媛氣急敗壞亮出短劍威吓,野蠻奇眸中更是得意,環顧蕃人高叫道:“你講不出道理,隻會掏刀子吓人,野蠻奇是平埔社勇士,怎會怕了你這野蠻漢女!”
徐淑嫒勃然大怒,忽地踏前一步,揮起青霜向野蠻奇用力刺去。
野蠻奇大叫大嚷,嘴角噙着冷笑,閃身躲到蕃人身後。
不少土蕃勇士竊竊私語,瞧向徐淑媛的目光都有些不憤。
古伯身爲貴賓,本來對兇殺事件不加理會,見徐淑媛膽敢向野蠻奇動手,冷哼一聲踏前數步,擋住徐淑媛去路。
吳清見野蠻奇神情慌張,言裏言外故意挑動徐淑媛動手,料知想要把水攪混以便脫身,目現怒色踏前半步剛想挺身護花,忽地想起了什麽,縮回人群閉嘴不語。
奧古斯喃喃禱祝,垂眉閉目狀若不聞。
徐國難冷眼旁觀,早已瞧明白了七八分,冷聲道:“野蠻奇,你不要再行狡辯。你出手殺人時月光明媚,黛麗娜眸裏留下你的影子,我檢查時瞧得清清楚楚,等會大家過去一看就知。”
故老傳說,兇手殺人若正對受害者目光,眸裏能夠留下影子,以便留下線索,日後報仇血恨。
野蠻奇面色大變,脫口叫道:“不可能,當時槟榔林漆黑一片,黛麗娜眸裏怎可能留下我的影子。”
話剛出口就知道不對,可在場數百人聽得一清二楚,哪能狡詞抵賴。
哈瑞德萬料不到居然是好兄弟野蠻奇出手殺了心愛情人,面目扭曲變形,雲豹般猛撲上去就要厮打。
徐國難伸手攔住,輕聲道:“不要打人,讓他自己說。”
徐淑媛收起青霜,橫瞪表情尴尬的古伯一眼,翹起瓊鼻得意洋洋站在旁邊,防備野蠻奇狗急跳牆強行逃走。
清朗月光映照下徐淑媛亭亭玉立宛若嬌豔山花,吳清眸中不自禁又現出迷戀,面部現出掙紮表情。
野蠻奇面如死灰,見周圍蕃人都遠遠避開,想要胡言抵賴已不可得,慘然道:“是我出手殺了黛麗娜,緣由隻能說與徐大人知曉。”
哈瑞德被數名蕃人強行拉住,沖着野蠻奇跳腳大叫,“好漢子敢作敢當,有啥鬼祟勾當爲何不敢當衆說将出來。”
野蠻奇沒有說話,目光死死盯住徐國難。
徐國難覺得野蠻奇的眼神有些古怪,思索片刻點頭道:“我答應你。”
此言一出衆蕃人都覺不可思議,哈喘德跳将起來高叫大嚷,目光猶如要噴出火來,蕃人險些拉扯不住。
徐國難充耳不聞,領着野蠻奇走進議事屋,對徐淑媛道:“你守在門口,不準任何人進來。”
徐淑媛高聲答應,手按劍柄守在議事屋門口,睥睨斜視擠得密密麻麻的蕃人。
依蘭黑與衆族老面面相觑,低聲議論,卻不好闖進去。
哈瑞德捏緊拳頭,額頭青筋暴跳,想要闖進議事屋卻被徐淑媛橫劍攔住,隻得大踏步在屋前走來走去,咬緊鋼牙捶打胸膛自顧發狠。
吳清見木門砰地一聲關上,面色微變想要偷偷溜走,卻見徐文宏目光如電注視自己,幹笑一聲站立不動,腦裏風車般打着各種主意。
徐國難進了議事屋,大模大樣在中間椅子坐下,沉聲道:“野蠻奇,你說吧。”
野蠻奇昂然道:“好漢子敢作敢當。我喜歡黛麗娜,可她卻喜歡哈瑞德那頭蠻牛,從不給我好臉色。晚飯時我特意在哈瑞德酒裏下了迷藥,算準發作時辰,躲在暗處故意引哈瑞德過來,等他迷倒睡着,扮作哈瑞德模樣去找黛麗娜。”
糙臉滿是怒色,恨聲道:“本來算計得好好的。哪料黛麗娜跟我親熱之後,摸到臉上刀疤,驚覺我不是哈瑞德,就要高聲叫嚷起來。我忙伸手捂她嘴巴,她卻張嘴咬我。我一狠心掐住她脖頸,想要吓唬她不敢胡說,哪料用力過猛,居然掐死了。”
徐國難聽他說完,凝神沉思半晌,冷聲道:“你說得半真半假,也想謊言蒙騙于我。我問你,迷藥喝後三四個時辰方才發作,藥性需要掌控精确,你不過土蕃粗漢,到哪裏弄到這樣高明的迷藥?”
野蠻奇面色詭色,道:“這就是我要單獨告訴大人的緣由。隻要大人答應保住野蠻奇性命,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徐國難的心砰砰劇跳,隐隐覺得野蠻奇下面的話非常重要,點頭道:“我答應你,隻要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必定保你性命,還要帶你到東甯府,讓你過上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野蠻奇面現向往,谄笑道:“謝大人恩典,裏蠻奇必定盡心竭力爲大人辦事。生蕃部族正在密謀造反,計劃——”
剛說到這裏,野蠻奇忽地一聲慘叫,仰天摔倒。
徐國難大吃一驚,跳起身來,見野蠻奇雙目圓睜,心窩插着支短箭,箭尾還在簌簌抖動。
他當機立斷,反身向議事屋後壁撲去。見後壁破了個小孔,月光水銀般從孔外洩進來。
徐國難擡腿用力踢開闆壁,旋風般沖出議事屋,見遠近房屋錯落,月光銀白,哪有人蹤。
徐國難心有不甘,前後左右又仔細探察了會,沒有發現絲毫可疑線索,記挂野蠻奇傷勢,歎了口氣重新返回議事屋。
屋内外已經擠滿了人,自是都被慘叫聲吸引進來。
吳清目現疑慮,盯住箭尾沉思不語。
奧古斯站在人群前面,舉着十字架喃喃自語,滿臉慈和神色,不知禱告野蠻奇上天堂還是進地獄。
見徐文宏伸手探野蠻奇鼻息,徐國難心裏陡地生出希望,低聲問道:“有救麽?”
徐文宏放下冰冷僵硬的野蠻奇,黯然搖了搖頭。
徐國難渾身發冷,琢磨野蠻奇臨死話語,感覺一張細密蛛網蟒蛇般慢慢纏繞到自己身上,不自禁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