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懸空中的銀月仿佛羞見人間春色,随意扯過朵烏雲遮住潔白面孔,槟榔林登時朦胧了起來,一切仿佛蒙了層薄紗看不清痕迹。
黑暗深處忽地響起凄厲慘叫,如同尖刀劃破深沉夜幕,震得呱呱鳴叫的昆蟲靜寂無聲,受驚鳥雀竄出叢林低空亂飛,遠近草叢撲簌響動,接連探出好幾顆人頭。
依蘭思托與爾瑪伊春風和諧,正自得趣軟磨硬泡想要梅開二度,爾瑪伊忸怩不從,拉扯間聽出發出慘叫的是哈瑞德,心裏蓦地一沉,顧不得赤身裸體,忙從爾瑪伊溫暖懷裏跳起,随手扯過衣服披上,大踏步奔向慘叫聲處,高聲問道:“哈瑞德,怎麽了?”
他與哈瑞德本無嫌隙,特意把狩獵會魁首和百靈鳥黛麗娜都讓了出去,想必哈瑞德再不會視他如同仇敵。
話聲未了,槟榔林裏大步奔出條黑影,險些與猝不及防的依蘭思托撞個滿懷。
朦胧夜色下依蘭思托見黑影身材魁梧,眼大眉濃,滿臉悲憤,不是哈瑞德又是誰。
這時又有幾名衣不蔽體的少男少女慌慌張張左右奔近,面面相觑圍住哈瑞德。
依蘭思托見自诩好漢的哈瑞德面有淚痕,雙手環抱軟綿綿的黛麗娜,驚問道:“哈瑞德,黛麗娜怎麽了?”
“黛麗娜,死了!”哈瑞德嗚咽道,圓月從雲中鑽出,銀白月光映照下哈瑞德面色慘白,無絲毫血色。
聽到這話衆蕃人都是大吃一驚,偎在依蘭思托旁邊的爾瑪伊更是俏面慘白,瞧着黛麗娜沒有絲毫血色的潔白面頰怔怔說不出話來,内心深處莫來由一陣傷感。
她雖然對号稱平埔社美豔第一的百靈鳥飽含妒意,暗中挑拔诋毀,可偉大的蛇神在上,爾瑪伊從來沒有害死黛麗娜的歹毒心思。
背簍會出了人命是了不得的大事,依蘭黑剛躺在床上睡下就被人從被窩喚起,彙集族老緊急商議處理,徐國難等被兇殺消息驚醒,也都前往觀看。
廣場四周點起十多隻火把,照得遠近亮如白晝。黛麗娜瞪着驚駭秀目仿佛死不瞑目,已經僵硬的屍身被擡回停在議事屋旁的小屋内,由寨裏負責殓斂的族老細了舒進行傷痕檢查。
徐文宏與徐國難都是察言司的辦案老手,也被邀請進去共同檢查,偵緝破案。
吳清穿着素白儒衫,負手站在叽喳議論的蕃人群中頗爲引人注目,面色古井無波,心頭不住冷笑。
對他而言,死的無論是誰都喜聞樂見,除非是心儀的徐淑媛出現意外。
奧古斯神父身著玄黑法袍,立在小屋門口,舉着十字架喃喃禱祝,仿佛正在爲不幸喪面的黛麗娜做法事,可惜蕃人自有喪葬規矩,不允許他進屋一顯身手。
黛麗娜父母驚聞女兒喪命,伏在小屋前嘶聲嚎啕,捶胸頓足痛不欲生,七八名土蕃女人陪在旁邊輕聲勸慰,目光都現出疑惑表情。
究竟是哪個,竟敢下手殺害平埔社的百靈鳥。
當事人哈瑞德被“請”進議事屋,接受族老質詢。
依蘭黑隐隐有些頭痛,坐在蛇頭木椅上,瞧着哈瑞德伏在地上流淚不止,皺眉道:“哈瑞德,黛麗娜是你的心愛女人,既已回到蛇神懷抱就不要像娘們一樣隻知道淌眼淚,快把事情經過告訴大家,好爲黛麗娜讨還公道。”
另一名族老加納也道:“無所不能的蛇神在看着你,哈瑞德,下面你講的每句話都要保證真實,不得對偉大蛇神撒謊。”
“以蛇神名義起誓,哈瑞德講的每個字都跟山裏的石頭一樣真實。”
哈瑞德收住眼淚,慢慢回憶道:“背簍會後我與黛麗娜進入槟榔林,找了處隐蔽位置坐下,正摟抱着說些情濃話語。我忽地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低笑,心想莫非有人躲着偷聽,就想過去把人趕走,免得礙了我與黛麗娜的好事。哪料走出沒幾步忽覺得迷迷糊糊,情不自禁躺在地上睡着。”
“就是這樣?”加納皺緊眉頭,眸裏現出懷疑,追問道。
哈瑞德想了想,道:“我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過來已經快到半夜,周圍靜悄悄沒有絲毫聲音,連黛麗娜都不曉得到了哪裏。我暗罵自己糊塗,怎能不管黛麗娜就自行躺下睡覺,黛麗娜萬一生氣不理我怎麽辦。趕緊跳起來跑回隐蔽位置,見黛麗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忙伸手去摸她身子,哪料到觸手冰冷,黛麗娜,黛麗娜她——。”
說到這裏語音哽咽,止不住又掉下淚來。
聽到這裏衆族老面面相觑,心想哈瑞德言語如果屬實,黛麗娜豈不是被人暗中殺死。兇手是哪個,幹嘛要出手殺死美麗可愛,無仇無怨的百靈鳥?
如果哈瑞德所言不實,兇手難道就是哈瑞德。
他爲什麽要殺死自己的戀人?
衆族老都覺得一頭霧水,疑惑不已。他們常年居住深山,生性純樸,處理最多的是鄰裏吵架牛羊走失之類的家常瑣事,哪碰到過難以索解的人命疑案,面面相觑作聲不得。
議事屋外傳來腳步聲響,細了舒與徐文宏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依蘭黑讓兩人坐下,低聲問道:“檢查得怎樣?”
細了舒面色沉重,輕聲答道:“黛麗娜全身毫無傷痕,隻是脖頸有道掐痕,捏斷了喉管。”
頓了頓,輕聲道:“她已經破身。”
聽到破身二字衆族老都是面色古怪,依蘭黑皺成一團的白眉慢慢舒開,沉聲問道:“哈瑞德,以蛇神名義如實回答,你去驅趕那人前,有沒有與黛麗娜——”
覺得有些難以啓齒,壓低嗓門道:“發生過關系。”
哈瑞德顯然明白“發生過關系”含意,搖頭道:“沒有。我心裏是想的,可黛麗娜說男女之事要培養旖旎氛圍,不能着急蠻幹。”
忽地瞪大了眼睛騰地跳起,急問道:“黛麗娜被人奸了?哪個狗賊幹的?哈瑞德要親手掐死他!”
騰地站起,牙齒咬得咯咯響,半晌方才頹然坐下,痛苦地用手撕扯頭發。
依蘭黑瞪眼斥道:“你是獵豹勇士莫要胡來,我們正在追查兇手,查明後自會秉公處理,還你一個公道。”
話雖如此,怎樣追查兇手卻毫無頭緒。依蘭黑禁不住把救援目光瞧向女婿徐文宏,瞧這偵緝高手有啥妙策。
徐文宏雲淡風輕,笑眯眯道:“各位族老莫急,國難正在廣場追查兇手,各位可以出去瞧瞧,說不定能夠找到些偵緝線索。”
依蘭黑聞言起身,帶着族老走出議事屋。
見土蕃男女聚在廣場上低聲議論,叽喳成一片,徐國難站在最前面,臉露微笑掃視不語,急忙上前問道:“國難,查出兇手沒有?”
徐國難笑道:“已找到物證。剛才檢查時,我從黛麗娜手心發現一塊撕下來的布片,應當是兇手不小心遺留,等會隻要拿來一對證,就能找出兇手。”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廣場上人人可以聽見,登時紛紛輕聲議論起來,有人慌張低頭注視。
吳清站在人群中聽得明白,瞧着慌亂蕃人嘴角劃出弧度,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猙獰。
聽到兇手遺有物證,依蘭黑喜出望外,高叫道:“有布片就好,快些拿出來對照查找。”
徐國難嗯了聲,剛要開口說話。徐文宏冷眼旁觀,忽道:“用不着拿出布片對證。我學有相面之術,隻要觀人面色,就能瞧出究竟誰是兇手。”
這話太過離奇,衆族老相互對視,人人都現出不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