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平興高采烈玩着馬尾,纏繞手指結成烏黑指環,似乎已忘記方才的驚險一幕。
徐淑媛就着車窗望見操演騎兵漸漸遠去,終于成爲黑點消逝在天際。
她微歎口氣,蹙着眉頭轉回頭,見徐國難還在凝神沉思,忍不住問道:“大哥,過幾天你真地要潛入福建?”
徐國難微微點頭,俞依偌抱住徐太平的手指有些僵硬,俏面登時慘白,欲言又止。
徐淑媛轉了轉眼珠,嘻皮笑臉湊将過去,忸怩道:“大哥,你去福建——能不能帶上妹子?”
俞依偌略微愣怔,險些失手把徐太平扔到車闆上。
徐國難吃了一驚,皺眉問道:“你跟去福建幹什麽?”
徐淑媛挺起高聳胸脯,潔白俏面神采飛揚,高聲道:“妹子跟你一起到福建做潛伏間諜,闖蕩江湖快意恩仇,想法子刺探鞑子情報。”
目光現出向往神色,“到時兄妹聯手偵緝刺探,定能攪得福建天翻地覆,讓鞑子漢奸日夜不得安甯,最好氣死施琅那個老不死。”
原來是間諜小說看多了的浪漫美少女。徐國難又好氣又好笑,嗤道:“你以爲潛伏刺探就是遊山玩水,真是小孩過家家想得開心。”
目光轉爲深沉,“鄭王爺矢志反清複明,滿洲境内有無數忠勇間諜潛伏刺探,爲了避免暴露,要跟鞑子一樣剃發易服,在鞑子面前奴顔卑膝,讨好奉承,有些時候刺探一條機密情報就要付出好幾條生命。淑媛,間諜密探付出的犧牲,遠比你想象的要多上百倍。”
想象前額剃得精光,腦後拖條黑亮長辮的醜陋鞑子模樣,俞依偌心髒禁不住撲通劇跳,有些惡心想要嘔吐。
徐淑媛俏面時青時白,怔怔聽着一言不發,眸裏漸漸現出堅毅光芒。
鹿車中響起徐國難的低沉述說,伴着車輪行駛的咯吱聲,仿佛永遠響個不停。
晌午時分,鹿車到達武定裏。
武定裏位于台南平原與中央山脈交接地帶,是明鄭控制的最北一座城寨,再過去就是起伏連綿的莽莽群山,數百座土蕃寨子蘑菇般散布在崇山峻嶺之中。
武定裏是明鄭與土蕃官方交易的榷場所在,設有漢蕃商品的交易市場,沿街店鋪商品琳琅滿目,布匹、煙草、鹿皮、鋼刀無所不包,土洋貨物觸目可見,熱鬧程度較東甯府不遑多讓。
狹窄肮髒的街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既有束發直裾的漢人裝束,也有短衣長裙的土蕃打扮,偶爾還有金發碧眼的白夷穿梭其間,鬼鬼崇崇交易各種見不得光的走私貨物,呈現出畸形繁榮。
車夫走慣長路自有固定去處,駕着鹿車在狹窄街道東拐西繞駛了一陣,熟門熟路停在家偏僻客棧門口。
迎客店小二見來了熟客,急忙搶上迎接,笑嘻嘻打招呼引衆人進入客棧。
徐國難抱着睡熟的徐太平搶先跳下車,鼻中聞到牛羊腥臊氣息,擡頭見招牌寫着平安客棧,旁邊歪歪扭扭幾行蕃文。
他望着招牌看了半晌,突地撲哧笑出聲來。
“大哥笑什麽?”
徐淑媛攙扶嘔吐得兩眼無神的俞依偌跳下鹿車,見徐國難抿嘴微笑自得其樂,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我們到家了,快進去白吃一頓。”徐國難笑呵呵道,嘴巴向招牌努了一努。
徐淑媛擡頭瞧了瞧,忍不住也是嘻笑出聲,飽滿紅唇宛若桃花綻放,把臂上搭着白毛巾迎出來的店小二迷得瞬間失神,跟在徐淑媛身後走出老遠才恢複常态。
平安客棧前房後院甚是寬敞,前面大堂提供飲食,後面客房住宿客人,雖然粗陋卻也簡便。
這時正是午飯時分,大堂内坐滿各式食客,漢蕃混雜男女皆有,喝五吆六嘈雜喧鬧,劃拳拼酒聲簡直要把屋頂掀翻。
徐家人口衆多,衣飾華貴,被眼毒店小二殷勤引進包廂,葷素菜肴流水價端了進來。
徐太平迷迷糊糊被嘈雜聲吵醒,拿筷子吃了幾口菜,鬧着要上茅房。
徐國難當仁不讓,抱着走進廚房側邊的簡陋茅房,引到蹲坑前蹲下,自己在旁邊找了個空位。
剛蹲下還沒解開褲帶,就聽闆壁後面傳出女子的輕微說話。徐國難沒有在意,自顧吭吭哧哧用力排洩。
一個粗啞女聲輕聲問道:“阿曼,你的偏頭痛感覺好些了嗎?”
另一個清脆女聲感激答道:“舒服了好多。教主醫術真是高明,刺過幾針就針到病除,寨裏好些姑娘都吵吵要請教主老人家妙手針炙。”
聽到教主兩字,徐國難立時留了神,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台灣土蕃自有信仰,渡海移民又帶來不同宗教傳承,台灣各地民間教派衆多,其中不乏陰謀造反作亂的邪教,向來被察言司特工高度關注,随時偵緝以防不測。
粗啞女聲低嗯一聲,得意道:“教主老人家可是媽祖娘娘轉世,醫術當然高明之極。後天教主要親自前來武定裏宣講教義,你通知教衆和想治病的姑娘都到天後洞,聽講教義見識神迹。”
聽粗啞女聲說教主是媽祖娘娘轉世,徐國難禁不住啞然失笑,暗想又是哪個邪教首領假借媽祖名義騙取無知鄉民錢财,這類案子他在察言司見得多,不太想多管閑事。
清脆女聲應了聲是,悄聲問道:“藍波嫂,你覺得教主真是媽祖娘娘轉世——爲啥要我們殺盡漢人?還說信徒要親手殺一名漢人才能入教?阿曼聽說媽祖娘娘隻喜歡治病救人,從來不願意出手傷人,道是殺傷人命有違天和。”
聽到殺盡漢人四字,徐國難差點驚叫出聲,忙屏住呼吸凝神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