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收複台灣重視通商貿易,門戶開放金吾不禁。東甯府是明鄭經濟政治中心,自然更加花團錦簇雲蒸霞蔚,猶如烈火烹油繁華似錦。
浩瀚蒼穹到處綻放璀璨煙花,五顔六色姹紫嫣紅,宛若叢叢鮮花淩空吐蕊,與漸漸升起的皎潔玉輪交相輝映,瑰麗異常美不勝收。
徐國難頭戴東坡巾,身穿淡青絲袍,穿着打扮如同儒雅書生,風流飄逸英俊潇灑,在喧鬧鑼鼓與嘈雜爆竹聲中緩步走出察言司衙門,穿行在波浪翻騰喧嚣不息的洶湧人潮中,邊走邊思索厄斯計劃行動細節,渾沒留意周邊往來行人。
盧澤仔細審閱厄斯計劃,從反面提出修改意見,徐國難一一推敲答複。
兩人對坐讨論良久,盧澤批複以絕密行動級别實施厄斯計劃,由徐國難牽頭執行。
臨别前,盧澤擡頭見銀月高懸遍地清輝,早已過了晚飯時辰,撚須微笑道:“厄斯計劃紛繁複雜,絕非旦夕可成,你要有長期潛伏漳州的心理準備。今日是正月十六,老夫準假五天多陪家人,免得守義兄說盧老頭刻薄寡義不近人情。”
說着面現取笑神色。察言司上下都曉得徐國難極爲戀家,平常輕易不在外面應酬,若有禮物第一時間想到家人。
聽盧澤出言取笑,徐國難略感尴尬,心裏卻是一陣溫馨。
永曆十六年,徐文宏追随國姓爺撤退來到台灣,在東安坊思明街買房落戶,二十多年來生根開花,徐家已是三代同堂其樂融融,成爲徐國難休憩安歇的幸福港灣。
無論出生入死多麽疲憊,隻要回到家中徐國難就身心舒坦,滿身疲倦全都不翼而飛。
顧不得盧澤放聲嗤笑,徐國難三步兩步離開察言司衙門,眼見時辰已晚腳步加快,不一會就穿出崇明巷。
前面街角拐彎現出座小吃夜市,碗勺叮當香氣撲鼻,南腔北調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甚是繁華熱鬧。
鄭成功驅趕荷蘭殖民者收複台灣,在赤嵌城舊址設承天府管轄台灣事務。
鄭經襲位改承天府爲東甯府,除鄭家親族與明朝宗室居住王城外,分爲東安、西定、甯南、鎮北四坊。
東安坊居住的大多是不肯降順鞑子追随國姓爺到台灣的大陸移民,來自五湖四海,口味各有喜好,小吃夜市馄饨、涼皮、腸粉、熱幹面等南北美食随處可見,食客足不移步就可以大快朵頤,生意向來極是興旺。
徐國難歸心似箭,大踏步剛要從小吃夜市前面走過,就聽有浙江口音高聲招呼道:“徐佥事,咋這辰光才散班,要不要來碗荞麥老鼠?”
徐國難聽聲音甚是熟悉,擡頭見一名胡須花白的精瘦老漢站在攤前巴巴望向自己,布滿風霜的老臉全是企盼神色。
徐國難的家就在前面街巷拐角處,平常無論多晚都要回家吃飯,隻是認出精瘦老漢是守着小吃攤過日子的街坊劉伯,不好意思走開。
見松木桌前冷冷清清隻坐着兩名食客,心中恍然,點頭笑道:“好久沒吃劉伯的荞麥老鼠,來一碗。”
說着便走到松木桌前坐下。
劉伯喜出望外,用皺巴巴的土布圍裙擦了下手,道:“徐佥事是難得的貴人,老漢向您老拜個晚年,等會多放幾隻荞麥老鼠。”
雙腳不丁不八站在烈焰騰飛的鐵鍋前,端起炒好的蘿蔔絲和牛腩肉倒入冒出氣泡的沸水,再把和好的雪白面團扯下一小塊,用中指和食指在米篩上一摁一卷一撥,捏成“滿背篩花,腹内兩疤”的荞麥老鼠,揚手扔入沸水之中,手法甚是熟練。
荞麥老鼠是浙江東陽義烏一帶的傳統小吃,由荞麥面粉混水捏制而成,雜以牛肉、蘿蔔絲、胡椒粉等各式佐料,滑軟間帶着甜味,極爲可口。
兩名食客坐在桌旁吸溜吸溜吃得極爲香甜,聽劉伯稱徐國難爲佥事,目光相互碰撞,暗地都留上了神。
徐國難出于職業習慣也掃了兩人一眼,見都是四旬上下,身穿藏青粗衫,頭戴土布灰帽,指肚結着老繭,應是常年勞作、日圖三餐的走夫販卒。
東甯府市井多的是此類苦哈哈,徐國難并不在意,擡眼掃視小吃夜市,見遊客雖衆食客卻少,大多數小吃攤稀稀拉拉坐着兩三名食客,有的甚至沒有開張生意。
心中略感奇怪,沉吟問道:“劉伯,今天是大年十六,元宵節剛過,夜市生意爲啥如此冷清?”
劉伯站在鐵鍋前忙碌,信口答道:“呒辦法,過年後糧價漲得像春天的風筝越飛越離譜,小吃價錢隻能跟漲,食客大多舍不得多花銅钿,生意自然不太好。”
說到這裏心裏打了個突,擡頭瞧向徐國難,煙氣蒸騰間見他笑眯眯坐在桌前,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略感放心,低頭繼續忙碌。
一名糙臉食客聽在耳中吃了一驚,用筷子扒拉了下荞麥老鼠,高聲嚷道:“小吃漲價了麽,荞麥老鼠多少銅钿一碗?”
劉伯猶豫了下,嗫嚅道:“十文。”
啪的一聲,糙臉食客把筷子用力扔在松木桌上,面孔漲得通紅,怒道:“以前是六文,怎麽一下就漲了四文,你這老頭烏心不烏心?”
劉伯老臉脹得通紅,抖着手道:“客官不打聽打聽糧價漲了多少,老漢算講良心,那邊的燒餅攤價錢都翻了筋鬥。”
糙臉食客黑着臉還想吵嘴,另一名矮壯食客拉了一把,道:“王老實,荞麥老鼠都已吃進肚裏,還吵些甚麽,快些吃飽走路,免得誤了正事。”
嘴巴向坐在旁邊的徐國難微微一努,暗地使了個眼色。
糙臉食客醒悟過來,不再開口講話,隻是舍不得十文錢買來的荞麥老鼠,幾大口吞下肚,連湯水喝得一幹二淨,向矮壯食客憤憤道:“法——發哥,咱們走吧。”
矮壯食客面色陰沉,狠瞪糙臉食客一眼,從懷裏數出二十文銅錢放在松木桌上,轉身快步離去。
糙臉食客低頭呐呐跟在後頭,兩人邊走邊輕聲議論,不時偷眼瞟視徐國難,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徐國難見兩名食客舉止不太自然,本來有些猜疑,轉念一想可能瞧出自己官家身份有些害怕,也就釋然。
他秉承明末官宦習氣,在家裏從來不管柴米油鹽,不曉得糧價已經瘋漲,略一沉吟,問道:“劉伯,糧價漲了多少?”
劉伯麻利地舀起荞麥老鼠,調配好蔥花、香油和胡椒粉,熱氣騰騰端到徐國難面前,道:“徐佥事請慢用。”
拿起抹布擦拭桌面,苦着臉歎氣道:“以前面粉五十文一袋,現在二百文還搶不到。不漲價老漢隻能倒貼銅钿,徐佥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了張見周圍沒人,湊近悄聲道:“台灣已有一個多月呒下雨,好多人都說劉總督在澎湖開炮得罪了海龍王,年後台灣至少還要大旱半年,到時田裏莊稼收不上來,糧價還不漲到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