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地把石頭般幹硬的蒜豉蒸餅吞下肚,坐在中間的粗眉壯漢低聲問道:“王老弟,施琅狗賊真地就在上面?”
左邊的獅鼻壯漢點頭道:“錯不了。俺伏在亂草叢中,親眼瞧見施琅狗賊在大批親兵護衛下進入老宅。操 他奶奶的,要不是怕打草驚蛇,老子當時就一箭射殺狗 娘養的。”
右邊的彪悍壯漢輕笑道:“王大哥沒輕舉妄動是對的,咱們千辛萬苦潛入思明洲,爲的就是一擊必中刺殺施琅狗賊,震懾爲虎作伥不知廉恥的鞑子走狗,讓那些時刻想要滅絕漢人衣冠的狗漢奸不敢對台灣動手。倘若沒有萬全把握,絕對不能行那博浪一擊。”
思明洲是國姓爺鄭成功對廈門的舊稱。永曆九年,鄭成功駐軍廈門感懷明朝,下令将廈門改名思明洲,寓“思念明朝”之意。
彪悍壯漢既然稱呼廈門爲思明洲,自然是明鄭派出刺殺施琅的死士。
粗眉壯漢手長腳大,鼻闊口方,宛然便是年輕時的劉白條,隻是少了絡腮胡,相貌也英俊許多。
他伸手摸了摸腳邊的一隻軍用水壺,想要喝水強行忍住,獰聲道:“本以爲施琅狗賊元宵前後才會回到思明洲,想不到居然巴巴提前趕來送死。幸虧徐佥事神機妙算,料定施琅衣錦還鄉必要回思明洲顯擺,命令咱們早早潛伏鼓浪嶼待命,收到指令立馬潛入,否則哪能如期到達。”
見兩名青年壯漢面現堅毅,靜靜聽自己說話,粗眉壯漢深吸口氣,陰沉沉道:“按照徐佥事制定的屠施行動,本想要咱們潛入地道暗地引爆埋設的西洋火藥,讓施家大小鞑子走狗一股腦全都粉身碎骨,連鬼都做不得。”
眸裏微現懊惱,“哪料人算不如天算,油紙包得好好的火藥居然被倒灌海水浸濕,再也引爆不得。特勤處的訓條是我死國存,舍身取義。既然出手就有去無回,無論如何都要完成任務,死不罷休!現在下令,啓動屠施行動B方案!”
兩名年青壯漢都是身子一震,下意識挺起胸膛,目光炯炯等候命令。
獅鼻壯漢高聲道:“劉頭下任務罷,既然進了特勤處就随時反清複明舍身取義,隻要能刺殺狗漢奸施琅,王思華百來斤算甚麽,好歹能進入忠烈祠,世世代代享受漢人膜拜。”
忠烈祠是察言司特設祠堂,供奉爲明鄭朝廷犧牲的潛伏特工和殉職死士,年年祭祀享受香火,家人均由官府出錢供養,最爲榮耀。
提起忠烈祠三人眸裏都現出狂熱,伸手互擊一掌,低聲道:“反清複明,複興華夏!”
聲音雖輕,在狹窄鬥室也轟隆作響,充滿了金石之聲。
粗眉壯漢劉仇清稍微平靜情緒,從貼身衣袋掏出油紙包裹的牛皮地圖,上面繪有廈門島内外的地理方位,施家老宅位置重重畫了個紅圈。
他指着施家老宅道:“昨晚咱們暗中出去探過,施家老宅甚是狹窄,按施琅狗賊的地位本來必住上房主卧,隻是這老賊經曆天地會兄弟無數次刺殺,早已吓成驚弓之鳥,又極其陰險狡狯,說不定擔心害怕會躲到其他地方發抖——”
見夥伴面現失望,劉仇清陰沉一笑,道:“施琅狗賊武将出身,每天都要晨起練武,想必在思明洲也不會例外。施家老宅院落狹隘,狗賊又不敢公然出宅,要想練武隻能選在主院。”
粗長手指重重點在主院位置,“主院必定警備森嚴,其他地方卻不會如何防範嚴密,咱們半夜悄悄摸出去,關老弟躲在側院槐樹上,等狗賊出來一槍斃了狗 娘養的。王老弟與我伏在後院屋頂,如果快槍不中,就瞄準狗賊射箭。隻要有一人擊中目标,施琅狗賊就是九命貓轉世,也絕對難逃人間公道。”
王思華關慕夏聽了劉仇清的行動計劃,悄聲議論,找不出啥破綻。
施琅起居處所戒備森嚴,除此之外别無他法。
關慕夏點頭道:“劉頭放心,俺的快槍子彈粒粒都用南洋密林特産的劇毒見血封喉浸泡過,中了一粒就神鬼解救。隻要施琅狗賊現身,不勞兩位大哥動手,關慕夏必定一槍送他見閻羅王。”
說着用手撫摸抱在懷裏樣式怪異的長管火槍,面上現出愛不釋手的神情。
燧發槍是歐洲軍隊制式裝備,關慕夏的滑膛燧發槍由東印 度公司的英國商人攜帶東來,明鄭戶官重金采購,撥給特勤處作爲刺殺狙擊利器,射程能達200步,遠逾弓箭。
關慕夏天生喜愛槍械,嚴格訓練後選爲特勤處狙擊手,專門遠程狙擊刺殺對象。
見關慕夏眼神溫柔得宛若見着夢中情人,王思華嗤笑道:“李老弟用不着把燧發槍當成寶貝,俺與劉頭的利箭全都浸過鶴頂紅,中者立斃,華佗再世也搶救不回來。”
朝劉仇清道:“憑咱們三人的王牌組合,必能如願刺殺施琅狗賊,替無數冤死的好漢子報仇。”
頓了頓,低聲道:“按老規矩,哪位兄弟有幸進了忠烈祠,活着的兄弟要替他盡孝送終。我家裏父母都健在,日後要麻煩兩位兄弟了。”抱拳微拱,眼裏隐現潮濕。
關慕夏忙道:“王大哥說啥子客氣話。小弟若進了忠烈祠,麻煩王大哥幫忙轉告俺爹,就說前些年家裏訂下的婚約作廢,讓俺那還未過門的媳婦趁早改嫁罷!”
眼前突地閃現老爹關二鵬的佝偻身軀,憶起過年祭祖時掩映在缥缈香煙後面慈眉善目的錦衣先祖,心神不自禁有些恍惚。
爹,娘,孩兒無愧于錦衣後裔,今日舍了一百多斤,日後到了地下也有面目拜見列祖列宗。
交待完後事三人都有些黯然,身爲特勤處死士都有舍身取義的覺悟,隻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哪個能夠真正抛妻别子,舍棄高堂。
劉仇清想起艱辛撫養自己長大的孤苦寡母,苦守家中盼望平安返台的嬌妻稚子,虎目不禁泛起柔情,生怕影響情緒強自按捺。
昂然道:“兄弟們莫說洩氣話,咱們可是特勤處的王牌組合,執行了那麽多生死任務,哪次不是有驚無險。施琅狗賊惡貫滿盈,殺人如麻,這次必定讓他難逃公道。”
王思華點頭道:“那是自然。施琅狗賊背叛國姓爺投靠鞑子,殺害無辜百姓造下滔天血孽,明早見了閻羅王必定要把他打下十八層煉獄,好好享受裂體挫骨、千刀萬剮之痛,算是爲逝去弟兄出口冤氣。”
說着三人同時放聲大笑,都感痛快淋漓。
地穴黑暗不見陽光,王思華掏出西洋懷表瞄了瞄,見辰光還隻是申時,距離子夜至少七八個時辰。
他寂坐無聊,好奇問道:“劉頭,上頭怎麽提前在施家老宅挖地道放置火藥,難道真能預知施琅老賊會回廈門祭祖?”
劉仇清得意道:“徐佥事神機妙算,早就料定施琅若回廈門顯擺必住施家老宅。鄭王爺撤回台灣前,特地派人秘密挖好地道放置大堆西洋火藥,計劃有朝一日炸他娘。可惜賊老天不長眼,油紙包好的火藥居然被海水浸濕,讓大小鞑子走狗逃脫一劫。”
言下深有憾意,恨恨不已。
廈門是沿海島嶼,周圍都是無邊海水,倒灌浸濕火藥毫不稀奇。
三人除了感到可惜,倒沒想到會有其他怪異,随意閑聊幾句,各自閉上眼睛養足精神,等待夜半時分動手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