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依偌抿嘴微笑,對婆婆的厲聲斥罵沒有接嘴。
清官難斷家務事,别看婆婆嘴巴對小姑兇得厲害,心裏可是碰不得的寶貝疙瘩,自己假若接嘴必定裏外不是人。
賽虎嗷嗚叫了幾聲,見小主人眉開眼笑坐在馬上不理不睬,略微猶豫從徐國難腿下閃電般飛竄奔出,在狹小街巷間奔騰跳躍緊追不舍。
徐國難雙手抱了個空,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好一會方才低聲罵道:“小兔崽子,竟把馬兒瞧得比老爹還要重要,等會回家看老子不打爛臭小子屁股。”
“平安孩童心性,純真不會作僞,自然愛馬賽過愛爹。”
院裏有聲音朗聲說道,一名頭戴東坡巾,身穿绛紗袍的儒雅老者緩步走出,站在青石台階上笑眯眯望向徐國難,眸光閃現喜悅光芒。
徐國難聽聲音極是熟悉,擡頭見站在台階上的竟是盧澤,怔了一怔鞠躬行禮道:“國難見過都事大人。”
他本在思索如何想法子先行見到盧澤,禀報厄斯計劃實施情況,料不到居然會在家門口撞見,自是大喜過望。
盧澤面色紅潤,略顯灰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體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眸光卻着實有些暗淡,顯然精神狀态不是很好。
聽徐國難稱呼自己爲都事,盧澤面色微黯,擺手道:“元嘉,老夫已經緻仕,以後莫要如此稱呼。”
徐國難假裝大吃一驚,詫道:“都事大人,您——”
“一日上司終日上司,國難在漢興兄手下多年,向來蒙漢興兄青眼栽培,多叫幾聲都事又有何妨。”
院落蓦地響起爽朗聲音,徐文宏寬衣大袖,飄飄若仙緩步踱出院門,眯眼上下打量遠行回家的徐國難,目光有着掩飾不住的歡喜。
雖然自诩身份不會像劉雅萍一樣喜顔于色,見到離家多日的兒子平安歸來,徐文宏還是不自禁感到欣慰。
他武功精湛耳目靈敏,自然早就瞧見徐淑媛假借遛馬溜之大吉,心中微感不爽卻也放下塊石頭,不管如何女兒平安回家就是好事。
見衆人擠在門口七嘴八舌搶着說話,徐文宏撚着胡須擺出老爹威嚴道:“一大堆人站在門口亂哄哄像啥子,還不快些進屋說話,莫要惹鄰舍笑話。”
說完轉身拂袖進院,再也不瞧徐國難一眼。
見徐國難摸着鼻子有些尴尬,盧澤笑着讓開身子道:“元嘉快些進去,莫讓你爹等候。”
徐國難點了點頭,亦步亦趨跟進院門,心裏感覺到家庭的溫馨親切,多日在外的勞累辛苦仿佛不翼而飛,終于有了回報。
家庭是人生的休憩港灣,無論如何飄泊遊子始終都要回家,不離不棄享受親情溫暖。
徐家宅院與以前一模一樣,四方天井收拾得幹幹淨淨,雜毛老母雞領着七八隻圓滾滾的雞仔在院角奔跑覓食,見到大堆人進來警惕地用雞翅護住,頸毛發乍發出咯咯威吓。
毛團般渾圓可愛的雞仔卻是不管不顧自顧奔跑覓食,在母雞羽翼保護下渾然不曉得人間險惡。
看家狗旺财懶洋洋踡在角落曬太陽,眯着狗眼悠然自得,見到徐國難進門騰地跳起,汪汪叫着奔将過來,搖晃尾巴不住用身子磨蹭,伸出粗糙舌頭舔舐面頰,顯得極爲親熱。
俞依偌見狀抿嘴笑道:“你這麽多日子出門在外,連旺财對你都時刻牽挂,一見面就搶着上前親熱。”
田媽正在廚房洗涮碗筷,見到徐國難回家歡天喜地迎将上來,不住口詢問出行平安吃食可好,随即合起手掌感謝滿天神佛。
劉雅萍笑着把田媽拉進廚房,俞依偌挎着菜籃跟着進去,三個女人挽起衣袖殺雞宰鵝切菜剁肉,忙忙碌碌準備豐盛午宴。
雖然東甯府遭遇糧食危機菜蔬供應極其緊張,出門遠行的兒子終于平安歸來,劉雅萍還是拿出全部家當精心準備豐盛午宴,珍藏許久的火腿風鵝鹿肉幹等平時難得上桌的珍肴一股腦拿将出來,連依蘭思托年前特地送來的猴兒酒都搬出一壇,院落内外彌漫濃重酒菜奇香。
徐文宏身爲當家掌櫃當然用不着親自動手,自顧在桂花樹下的安樂椅上悠閑坐下,吸了吸鼻子向盧澤笑道:“國難回家就是好,老太婆平時對老頭管得極嚴,猴兒酒從來不準我碰,今日瞧情形可以大過酒瘾,等會漢興兄可要陪老夫多喝幾杯。”
盧澤擡眼瞄了眼忙碌廚房,故意吸了吸鼻子裝出饞涎欲滴模樣,湊趣笑道:“老夫也是多日未聞酒香,今日有幸攪擾,定要放開酒量好生喝上一頓,瞧守義兄的酒量是不是如同棋藝爛得一塌糊塗。”
聽盧澤提起棋藝徐文宏微現尴尬,用力拍了拍椅背惱怒道:“我的棋藝哪裏爛,對付你這臭棋簍綽綽有餘。”
盧澤翻了個白眼嗤之以鼻,顯是不屑回答。
徐國難見天井中間石桌上擺着棋盤,上面黑白棋子彼此糾纏未分輸赢,顯然回家前兩位老人正在手談爲樂。
老爹棋藝之爛徐國難自然曉得,瞧白子已被黑子分割包圍,顯然已經到了輸棋邊緣,嘴角不禁微現笑意。
盧澤見徐國難凝神注視棋盤,取笑道:“你爹悠遊林下逍遙快活,可惜棋藝依然沒有絲毫長進,剛才連輸老夫兩盤,要不是你碰巧回來,等下又隻能輸棋胡賴。”
徐文宏面孔漲得通紅,翹着胡須怒道:“哪個輸棋胡賴,有本事跟我比試太極拳,練了這麽多天還隻懂得些許皮毛,從來在老夫手下撐不過三招。”
似是自覺有些心虛,不等盧澤應答轉頭問徐國難道:“太極刀法練得怎樣,可有長進?”
見兩位老人跟以前一樣争強好勝,啥事都要分個高下,徐國難心中好笑,恭聲回道:“略有長進,等會請爹爹指點。”
突地想起永嗔大師交給自己的感悟心得心念微動,老爹也已進入神道境界,對于神道感悟必定比自己高深,等會就把永嗔大師的感悟心得給老爹好好瞧瞧,說不定對神道修習能夠有所啓發。
神道境界比武道境界更勝一籌,想要寸進都是難如登天,老爹有了永嗔大師的感悟心得指引,勝過盲人瞎馬必能少走彎路,若能有所突破更是皆大歡喜。
至于楊家拳譜徐國難暫時沒有尋到可靠傳人,隻能暗中留意,務必不讓永嗔大師後繼無人。
七月十五是海外錦衣密探比武較技之期,自己務必提前趕到江戶,設法收服海外錦衣密探以爲己用。
徐國難心潮起伏呆呆出神,徐文宏感覺極是敏銳,瞧出徐國難藏有心思,疑惑問道:“國難,你在想些什麽?”
“沒,沒想什麽。”
徐國難省過神來,猶豫了下尴尬回道,面孔微微漲紅。
徐文宏經驗老到,如何瞧不出徐國難不想說出隐私,有些不悅地瞪了一眼,請老友在安樂椅坐下,沉聲道:“你在外面東奔西跑那麽多日子,總算曉得還有個家,還不快些坐下陪老爹與漢興兄聊天閑談。”
盧澤仰着身子慢慢躺到安樂椅上,撅着白須嗤笑道:“守義兄,元嘉沒回家天天念叨盼望,好不容易回家又擺出兇巴巴面孔,真不知你這老爹是乍想的。”
徐文宏噗嗤一笑,在徐國難面前再也端不起老爹架子。
俞依偌捧着熱茶從廚房奔出,輕手輕腳擺在石桌上,擡眼偷瞧徐國難一眼,羞紅着臉轉身退将回去。
盧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記挂厄斯行動執行情況,也不跟徐國難客套,沉吟問道:“元嘉,你在福建潛伏刺探,怎地不打招呼就跑了回來,是不是被鞑子發現端倪?”
察言司規矩潛伏刺探沒有完成任務不得随意返回,徐國難沒有彙報就秘密返回,自然是被鞑子察覺端倪,來不及彙報不得不緊急撤退。
徐國難面色微黯,想要說話又有些猶豫。
盧澤瞧在眼裏,黯然道:“老夫已不是察言司都事,按理不該詢問,你不方便說那就作罷。”
徐文宏忙道:“漢興兄,國難蒙你栽培多年,有啥話不能出口。國難,你把這些日子的經曆都說說,爹也很想知道。”
俞依偌跟着劉雅萍在廚房忙碌,側耳傾聽徐國難叙述潛伏經曆,眸中漸漸現出盈盈淚花,菜刀好幾次險些割破手指。
劉雅萍瞧不過眼,伸手搶過菜刀,低笑道:“晚上平安抱到我房裏,你們夫妻好好聊聊别後情形。”
頓了一頓,悄聲道:“明早你也别起床辛苦煮粥,一切都有老太婆。”
俞依偌聽出劉雅萍的言外之意,羞得低下頭去,面頰暈成桃花,瓊鼻卻低低嗯了一聲。
夫妻團圓的溫馨感覺溢滿胸口,俞依偌榮光煥發精神陡漲,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新婚時節,風景秀麗夫妻和諧,一切都顯得新鮮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