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私海商做的都是掉腦袋買賣,駕船出海就是無法無天的法外之地,若敢膽肥得罪船上老大,随時會被捆做馄饨抛入汪洋大海,海天漫漫跟哪個去講理。
倭寇燒殺搶掠宰慣肥羊,到了雙嶼島後許久沒有從事老本行,聽到老大吩咐人人面現喜色,摩拳擦掌就要動手搜查。
走私海商都是身家巨萬的闊佬财神,借口搜查賊贓正好可以順手牽羊發筆橫财,有錢可賺自然人人奮勇當先。
走私海商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竊竊私語面現不愉,一名肥頭大耳衣飾華貴的走私海商越衆而出,沖田中三郎拱手道:“二當家,搜查竊賊也要講究有憑有據,老夫上了船就一直宅在艙室從沒走上甲闆,與劉員外李老闆根本沒有接觸,絕對不存在竊賊嫌疑。”
另一名白白胖胖的走私海商也高叫道:“俺堂堂樓百萬家财巨萬,些許金銀珠寶根本瞧不上眼,哪會出手行竊失卻身份,二當家你莫要冤枉好人。”
走私海商都是極好臉面,哪肯平白無故擔上賊名,争相開口想要洗脫竊賊嫌疑,徐國難擠在人群中笑嘻嘻瞧着沒有說話,他是察言司的偵緝老手,雖然賊贓就藏在懷裏,卻也絕不擔心會被海盜當衆搜出。
徐淑媛不曉得大哥就是“竊賊”,站在旁邊如瞧猴戲看得開心之極,忽地望見河野龜三悶頭悶腦站在艙道門口,面色鐵青一言不發,用手肘輕撞徐國難左腰,輕聲道:“大哥你瞧,那名刀疤醜鬼就是倭寇。”
徐國難微微點頭,不動聲色斜眼瞟視,見河野龜三倚着艙道闆壁向這邊觀瞧,紅腫面頰在火把映照下油光發亮,瞧上去頗爲滑稽可笑,怎麽也不像殺人放火的兇殘倭寇。
心中不自禁有些起疑:莫非是徐淑媛無意之中聽錯?
沉吟片刻有了主意,見走私海商圍着田中三郎吵嚷不休,伸手在船舷欄杆輕輕一捏,一小塊木闆已被抓到手中,屈指對着呆頭鵝般的河野龜三輕輕一彈。
河野龜三被田中三郎接連打了七八記耳光,在倭寇同夥中間大失臉面,嘟着嘴站在艙道旁邊不肯過來,想起以前當倭寇時殺人掠财酗酒賭錢何等逍遙快活,如今卻因喝酒小事無端被毆受辱,不自禁有些咬牙切齒,正自暗生悶氣忽地感覺膝蓋微微酸麻,撲通一聲仰面跌倒,在甲闆上打了個滾騰地跳起,怒罵道:“八格牙魯,賊老天——”
罵聲剛出口就覺胳膊一緊,被躲在人群後面觀望風色的松浦義田用力扯進空無一人的艙道,還沒醒過神來紅腫面頰重重又挨了記耳光,就聽松浦義田壓低嗓音斥道:“剛吩咐莫要說倭語,怎地如此不長記性?”
河野龜三這才驚覺自己脫口說出江戶方言,漲紅糙臉呼赫喘氣,低垂腦袋半句也不敢言語。
松浦義田又罵了幾句,轉動眼珠低聲問道:“好端端的怎會平空摔倒?”
河野龜三也是莫名所以,搔了搔頭發疑惑道:“想是剛才海船忽地晃動,俺不留神方才摔倒。”
說話間平安号在風浪沖擊下又是一陣搖晃,河野龜三這次有了防備,雙腳牢牢釘住沒有摔倒。
松浦義田覺得除此之外無其他可能,沉思片刻探頭向艙道外面張了張,見黑黝黝的空無一人,再向甲闆上面望将過去,見衆人吵嚷得正是起勁,察言司特工徐國難袖着手自顧呆看,似乎沒有瞧見這邊的異樣動靜,心裏稍覺放心,縮回身子沖河野龜三惡狠狠道:“快給老子回艙室去,沒有叫喚不準出來!”
頓了一頓惡聲惡氣道:“如果再在支 那人面前露出破綻,瞧老子不活剝了你!”
說罷又把腦袋探了出去,目光炯炯暗中留意徐國難動靜。
徐國難面色如常渾若無事,嘴角噙着似有若無的微笑,他的耳力靈敏之極,自然聽出河野龜三脫口罵出的确是正宗倭語無疑,曉得徐淑媛說得沒錯,刀疤海盜确是化名藏身雙嶼島的倭寇殘餘。
松浦義田與河野龜三的對話聲音極低,徐國難隔得過遠聽不清楚,見兩人行動鬼祟不禁起疑:莫非雙嶼島上的潛藏倭寇不止一人?
徐國難沒有上帝視角,自然猜不到船上海盜都是殘餘倭寇,更加料不到雙嶼島的大當家就是惡名昭著的前倭寇首領化名假扮,想了一陣還是茫無頭緒。
不過内心深處還是留下根刺,決意下船後就派遣特工秘密調查,暗中通知方驚蛟多加留神,絕不容兇殘倭寇借雙嶼島藏身逃出生天。
田中三郎被走私海商吵得昏頭暈腦,揮舞雙手高叫道:“大家夥兒莫要吵吵!”
走私海商聞言都靜下聲來,就聽田中三郎作了個羅圈揖,笑嘻嘻道:“各位都是大有身份的财主闊佬,楊某自然相信絕不會有失身份作賊行竊,不過劉員外李老闆既然出了銀兩,說不得總要搜上一搜——”
見楊百萬又要說話,搶着道:“哪位如果不願意接受搜查,就請拿出一百兩擔保銀兩,我可以作主免掉搜查。”
當衆拿出擔保銀兩豈不是更添竊賊嫌疑,樓百萬當即閉嘴,走私海商互使眼色竊竊私語,再也沒人跳出充當出頭鳥。
田中三郎侯了片刻,見無人出言反對,嘴角現出得意笑容,當即吩咐海盜挨間搜查,自然免不了順手牽羊撈些外财,平安号雞飛狗跳罵聲一片,最後就連走私海商身上也被搜了個遍,空自忙碌卻是一無所獲。
偷雞不着蝕把米的劉員外李老闆哭喪面孔,在走私海商譏諷聲中抖抖索索掏出銀票遞給田中三郎做爲謝禮,破口大罵卑鄙無恥的烏心竊賊。
徐國難冷眼旁觀暗自好笑,想起劉員外李老闆私下交談無意洩露的機密信息,忍不住皺起眉頭有些發愁。
若是兩人言語不假,盧澤被迫緻仕由馮剝皮接任察言司都事,以馮剝皮的貪婪狠毒不出意外必定把盧澤的舊班底全都一掃而空,自己身爲盧澤鐵杆心腹,肯定列入清掃黑名單無疑。
功名富貴自然不放在徐國難心上,隻是失卻軍務處佥事緊要職位,如何能夠循迹覓蹤查找潛伏察言司的鞑子老鼠谛聽,還有隐藏暗處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間諜首領燭陰。
想起離開東甯府前聽到的馮錫範企圖自立台灣王流言,徐國難有些不寒而栗,隐隐感覺馮德貴接替盧澤都事察言司沒有表面那麽簡單。
眼下隻能走一步算一步,無論如何先行回到東甯府再作打算。
蓦地想起倚門翹首盼望平安歸家的親人,徐國難心頭不知不覺有些火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