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确實是他砸的,印書秘方丢了也算和程家有間接的關系,但是程家一聲不吭把所有責任扛起來,這事就奇怪了,道理怎麽論都不該是這個結果。
刹那間,李素腦海裏冒出無數種猜測。
活字印刷術這東西若值錢,或許值那麽一,畢竟是四大發明之一,它是中華文明傳承的一個輔助工具,書印得多了,讀的人也多了,文化的傳承也就更普遍了。
但李素還沒有自大到無限誇大它的作用,發明也好,學也好,世人從認識它,到接受它,再到慢慢習慣它,最後将它作爲一種常用的工具,這個過程是非常漫長的,不可能一出現就風靡天下,李素把它弄出來的本意原隻是爲了自己發财,用來造更大的房子,買更多的地,買更多更對稱更工整的美貌丫鬟,以及……給老爹找個如花似玉的黃花婆姨讓他糟蹋。
東西不算什麽太出彩的東西,至少目前不算,可李素沒想到因爲這個東西,事情卻越鬧越大了。
現在程處默的道歉,無疑将事情引向更複雜的方向。
“到底咋回事?不是跟一個從六品奉議郎的夫人有關麽?再往裏查呢?”李素神情凝重地問道。
程處默搖頭:“查不下去,沒法查了,總之,這事程家擔了,你……也到此爲止吧,有啥想法隻管提,秘方是追不回來了,要錢要地你隻管,程家都給。”
李素盯着他,道:“我不要錢,也不要地,隻要一個結果。”
“給不了結果。”
李素沉默片刻,道:“背後到底什麽人物,連你程家都怕?”
程處默苦笑:“不是怕,而是……,罷了,不了,反正程家對不住你。”
看着程處默那張憨厚的臉,李素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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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懷揣着李世民親筆題寫的字剛出宮門,兩輛馬車已飛馳至太平村。
李家的新房子已大緻完工,房子隻剩最後的封工程,李素蹲在工地邊神情懶散地看着工匠們忙活,吱吱呀呀的車軸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兩輛寬蓬馬車,外表很樸素,車蓬沿邊的灰色漆光剝落不少,顯得有些破舊。
兩名穿着短衫的車夫駕車,打頭一輛馬車的車轅上坐着一位藍衫紗冠的中年人,面色白淨,滿臉堆着笑,笑容看起來很和氣,讓人一見便生出一股親切感。
李素心中隐隐有着預感,果然,兩輛馬車行至李家院子前便停下了,中年人跳下車轅,先環視一圈,視線集中在李素身上後,似乎找到了目标,笑容愈發和善地朝李素走去。
“這位少年英傑可是近日名滿長安的李素?”中年人拱手笑問道。
李素隻好拱手回禮:“正是子。”
“哈哈,久聞李家少年文武雙全,能詩善武,今日見之,果然不同凡響,在下崔厚安,給足下見禮了。”
完崔厚安長長一揖。
李素滿頭霧水,下意識地回禮,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飛快直起身,失聲道:“崔?清河崔氏還是博陵崔氏?”
崔厚安的笑容裏夾雜了幾分苦澀,頭道:“清河崔氏。”
李素笑了,崔厚安也笑,二人互相直視着對方,笑得很暢然。
好了,事情終于水落石出,一切都能解釋得清楚了。
背後的人居然是清河崔氏……
隻有五姓七宗的門閥才有如此能量,将趙掌櫃從長安縣衙轉送大理寺,而且撬開了趙掌櫃的嘴,得到了活字印刷術的秘方。
砸店的程處默也好,喝毒酒自盡的長安縣衙吏也好,被撬開嘴的趙掌櫃也好,都是崔家棋盤上的棋子,包括剛剛程處默過來道歉,也是下棋的大手推動着的。
難怪程家咬着牙把整件事擔下來了,也難怪程處默要代表程家過來道歉,起來這事還真隻能由程家打頭陣,因爲程咬金娶的正房夫人,便是清河崔氏門閥所出,清河崔氏算是程咬金的丈人家,也是程處默的娘舅家,他不來道歉誰來?
李素的思緒很亂,一團亂麻似的,理智卻命令他現在應該笑,笑得開心一,甜一。
“原來是崔氏,難怪,難怪……”李素笑歎,臉上不見絲毫憤慨之意,反而有一種世事無常的慨歎。
崔厚安一直盯着李素的臉,仔細地觀察着他臉上任何一個流露内心想法的細節,很遺憾,李素笑得太甜太純了,臉上發現不了任何端倪。
“誤會了,全是一場誤會,今特意來向李公子賠禮,此事崔家做得理虧,任打任罰,絕無怨尤。”崔厚安朝李素長揖,語氣很誠懇,甚至帶着幾分懊悔之意。
很有意思,崔家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發明活字印刷術的竟然是李素。他們隻以爲是某個市井民偶爾發明一個新奇東西,這個東西對普通人來并沒什麽重要,傳出去甚至泛不起一絲波瀾,如今這年頭,絕大多數的百姓是不認字的,“書”這個東西,印得快與慢,與百姓們的生活毫無相幹。
但對崔家來,活字印刷術的意義可就不一樣了。清河崔氏是望族,其宗源可上溯到春秋時期的齊國公卿,後來宗族繁衍愈發壯大,分支如萬川歸海般不計其數,一千多年來崔家門第内湧出的高官名臣無數,直至今日仍被列爲五姓七宗的第一大門閥,其勢力影響着河北山東大部地區,可謂輝煌極盛,古今罕見。
如此龐大的門閥,要鞏固其地位不動搖,自然要掙聲望,掙文人士子之心,人心所向,朝廷和皇帝才會尊重崔家,禮敬崔家,絕不敢對崔家動手。而李素的活字印刷術的出現,無疑向崔家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有了它,文人士子們讀書方便了,能讀的書更多了,崔家以此物揚名,邀買天下人心,人心怎能不迅速向崔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