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程處默的舉止令李素暗暗鄙夷,随便找個地方便往上一躺,也不管上面多少灰塵多髒,仰頭望天時嘴裏叼根狗尾巴草,據這東西根莖部分的汁液确實有甜意,但李素還是不敢嘗試……多髒啊。
公爺既然躺下了,看來少一個時辰内不會走,李素有心想離開,又覺得不太禮貌,可他實在跟這位混不吝的公爺沒什麽共同話題。
思來想去,李素還是決定蹉跎自己寶貴的青春光陰,陪這位公爺談談人生,盡管他對公爺的人生毫無興趣。
李素吃力地搬了塊平整的大石頭,一臉嫌棄地用手擦拭着石頭上的灰塵,直到石頭擦得光滑如鏡一塵不染後,李素才跑去路邊的水渠裏洗手,一遍又一遍的洗,洗到手快脫皮了才慢吞吞地走回來,坐在石頭上。
程處默饒有興緻地看着他,笑道:“你這做派,該生在大戶人家的。”
李素淡笑,等自己真正成了大戶人家,做派豈止這些?會令人發指的。
“公爺今日心情不錯,何事如此爽利?”李素沒話找話,看看天色,決定半個時辰内把這家夥打發走,家裏蓋房子沒人監工呢,沒空跟纨绔子弟扯淡。
程處默咧開大嘴笑了:“今又砸了西市一家店鋪,沒敢傷人,但店被砸得稀爛,有年頭沒砸得這麽零碎了,叫那掌櫃狗眼看人低。”
很不理解程處默的爽,不過李素并不打算理解他,纨绔子弟,特别是老程家的纨绔子弟,絕不可以常理揣度。
“公爺幹得漂亮!”李素昧着良心喝彩,反正不關自己的事,先把他哄走再。
程處默大笑,然後分享自己的砸店經驗:“那是,以往砸店啊,先得把客人轟出去,然後從大門開始砸,接着是桌椅和壇壇罐罐,今砸得很零碎,他店裏賣的筆也崴了,紙也撕了,墨條踩碎了,連店裏養的一條狗也被我打折了腿……娘的,好好跟掌櫃的話他不搭理,非什麽印書的人太多,要排隊,程某是那種排隊的人嗎?”
李素聽着聽着,笑容漸漸有些僵硬了……
“印書的店?”李素遲疑地問道。
“不錯,西市南邊拐角的一家,原來是賣紙筆的,後來掌櫃的不知怎的弄出個新的印書竅門,一本書兩日内印好,現在買賣紅火了,我老娘信佛,有人借她一本經,老娘很喜歡,叫我照原樣印兩冊,誰知去了以後還得排隊,他娘的,不管了,砸了再。”
李素臉色有白,他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呆坐在石頭上,李素半晌沒出聲,程處默許久沒聽到動靜,不由搖了搖他:“喂,你咋了?”
李素轉過臉,幽幽地道:“有個事情想問問你。”
“你。”
“如果我想跟公爺打官司,你會不會揍我?”
程處默楞了一下,茫然道:“我咋招你了?”
“你真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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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二十文錢從村裏借了牛車和趕車的老漢,李素趕到了長安城,進了城直奔西市。
西市仍如往常一樣繁華如畫,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寬闊的大道上行走兜賣,胡商們牽着一隊駱駝低眉順目地走在人群裏,見人便鞠躬,生怕禮數不周而招禍,大唐百姓走在西市裏人人昂首挺胸,骨子裏透着一股天朝上國的優越感,連朝胡商笑一笑都仿佛是上國對蠻夷的恩賜。
李素風風火火走進西市,很快來到那家印書的文房店,然後被那滿目瘡痍的景象吓呆了。
程處默的描述還是太謙虛了,他這哪裏是砸店啊,整個店都快被他拆完了,連屋的房瓦都垮下來一大半,店裏凄慘得如同剛被恐怖分子扔過炸彈似的,難怪今日來找他時表情那麽爽,砸得果然很零碎,虧自己當時還沒心沒肺喝彩,誇他砸得漂亮……
文房店那位姓趙的掌櫃坐在瓦礫堆裏,默默垂着頭抹淚,衣衫有些淩亂,但沒有挨打的迹象,臉上不見傷痕,隻是模樣很傷心。
抹了一會眼淚,趙掌櫃擡眼便看見了李素,不由渾身一震,然後咧開嘴哭了起來。
李素隻好安慰他:“别哭了,好好,到底咋回事?”
趙掌櫃回過頭指了指後面的瓦礫堆,哭道:“咋回事?這還不夠明顯嗎?店被砸了啊!”
“你怎麽惹人家了?”
趙掌櫃愈發泣不成聲:“我惹人家?我惹人家?我一個做買賣的敢惹誰?今那位大漢走進店裏,我都差給人跪下了,前面等着印書的人太多,排隊本就是規矩,他還是不聽勸,二話不把店砸了啊……”
“知道砸店那人是誰嗎?”
趙掌櫃抽泣道:“聽是盧國公府的公爺……若是早知道,我不就安排夥計給他先印了嗎,直到他砸完了店才亮出身份,坑死我了!”
好了,人物事件全對得上了。
李素心頭五味雜陳,有哭笑不得,老程家在長安城真是……名不虛傳啊,幸好自己好歹跟程處默有幾分交情,這筆帳算得清,以往那些被砸了店又沒交情的人家,怕是真的隻能自認倒黴了。
“我找他要個法去!”李素拔腿便走。
趙掌櫃大驚失色,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去不得!去不得!咱認了,千萬莫找他……”
李素苦笑:“我認識程公爺……”
“啊?”趙掌櫃傻眼了。
李素拍拍他的手,然後趕緊把手縮回來,背在身後使勁擦,很不習慣跟人肌膚接觸,碰一下得沾多少細菌啊。
“放心,好好道理,程公爺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今算是誤會,盧國公府會賠錢的,你趕緊算算損失,我好跟他報帳。”
邁步欲走,卻發現自己的袖子仍被趙掌櫃死死揪着,李素疑惑地望着他。
趙掌櫃臉色鐵青,朝他執拗地搖頭:“還是去不得,李家娃,這事沒那麽簡單。”
李素挑了挑眉:“怎麽?”
“程公爺砸完店便走了,沒過多久又有人找到我,扔給我五十貫錢,派人一貫一貫把錢堆在我面前,要買活字印書術……”趙掌櫃一字一字得很清晰:“他要全部買下,以後全長安隻有他能做這買賣,别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許做了。”
“你怎麽?”李素臉色漸漸凝重了。
“我當然不肯,店砸了可以再修,印書術若沒了,我一家老靠什麽吃飯?我又怎麽向你交代?”
“然後呢?”
“然後那人拿錢走了,臨走我不識擡舉,我找死。”
李素沉聲道:“是盧國公府的人?”
“不知道,那人沒表明身份,隻看打扮,确像是大戶人家裏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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