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李素不是詩人,是商人,商人是以本求利的,而前世記得的那些詩就是他的貨,而且是不可再生的貨,用一首少一首。
理智提醒李素,這買賣不能幹,太虧本了。
郭驽的眼神很可憐,像路邊被遺棄的狗,一雙被臉上肥肉擠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李素不爲所動,稍一心軟付出的可就是錢的代價。
于是李素沉吟着開始措辭,盡量讓自己的拒絕顯得委婉一,誠懇一。
“郭夫子,事到如今學生隻好跟你實話了,沒錯,你的想法很正确,那些詩……真不是我作的。”
“啊?”郭驽呆住了。
“對,真不是我作的,您剛來太平村不知道,很多年以前,村裏有位道士爺爺路過,見學生我生得伶俐可愛,便贈了我幾首詩……”
“道……道士爺爺……”郭驽目光呆滞,深受打擊的模樣。
“對,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的道士爺爺……”李素得很誠懇,又怕郭驽尋根問底去找那道士,索性給了他一個很圓滿的大結局:“這麽多年過去,那位道士爺爺一定羽化飛升,連渣都不剩了……”
郭驽呆呆地看着李素,目光充滿了懷疑和失望,同時他也明白了,不論李素這番話是真是假,看來人家是真不想給他作詩了。
“罷了,我走了……”郭驽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蕭瑟的背影令人憐憫動容。
跨出院子的一刻,李素歎息着開口了:“郭夫子,你……還是出個題吧。”
郭驽轉身,驚喜地看着他。
李素很想自扇耳光,他很痛恨自己心軟的毛病,而且他有預感,這個毛病很可能是讓他以後人生發不了财的最大阻礙。
“我……出題?”
李素恨完自己,連帶看着郭驽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了:“你自己過的,你來命題。”
郭驽想了想,道:“此時你若是學子,意欲考取功名,而我是考官,你覺得寫一首怎樣的詩才能打動我呢?”
李素翻着白眼:“我肯定交白卷。”
“爲何?”
“因爲我不想當官。”
郭驽苦笑道:“我近日這般失魂落魄,實是心中郁郁不平,當年我也曾投過行卷,生平最得意的幾首詩送進權貴家,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來到太平村學堂,卻見你一個十幾歲的娃子文采不凡,寫詩信手拈來,兩相比對,思來猶覺此生無趣……”
李素明白了,自己的出現,給郭驽的打擊不,以前還隻是懷才不遇,如今他連自己究竟有沒有才都懷疑了,造孽啊……
細細思索片刻,李素笑道:“夫子請随學生進屋。”
郭驽跟着李素走進簡陋的家中,堂屋正中擱着紙筆,李素研了幾下墨,毛筆蘸了墨汁,醞釀一番,終于落筆,邊寫邊道:“夫子若爲考官,我若爲學子,行卷之詩不妨如此作來……”
在郭驽驚呆的目光注視下,李素筆走龍蛇,一首詩躍然紙上。
有些顫抖的手捧起剛剛作出的新詩,郭驽神情愈發複雜,喃喃念道:“洞房昨日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看似一首閨情詩,裏面的深意卻最是耐人尋味,郭驽直直地盯着新詩,眼圈漸漸泛了紅。
沒有投過行卷的人,永遠體會不到詩中的韻味,那種将行卷應試比喻成閨情,将主考官比喻成公婆,而應試學子比喻成出嫁新婦,不安,期待和心翼翼的各種心情皆在詩中短短數十字裏。
對郭驽這種行卷應試失敗過的人來,這首詩遠比“花開堪折”更令他震撼,也更令他心酸難受。
看着怔怔發呆的郭驽,李素歎道:“這首詩便送予郭夫子了……”
忍着心痛,李素百般不情願地補充道:“……免費。”
郭驽渾身一顫,回過神來,泛紅的眼眶瞪着李素:“你不是詩都是道士送你的嗎?爲何又是信手拈來?”
李素啊了一聲,道:“對啊,是過路的道士爺爺送我的,他每次路過都會送我一首詩……”
“每……次?”
李素氣定神閑地道:“對,每次,那位道士爺爺從咱們村一共路過了一百多次,那半年隻看見他在村口來來去去了……”
郭驽:“…………”
李素仰着頭喃喃道:“路過了半年……這老道一定在太平村**了一隻狐狸精。”
**********************************************************
郭驽離開李家時的心情很複雜。
心酸,不甘,憤怒,還有幾分豁然。
或許,自己命中注定進不了官場吧,很好笑,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教育了他。
隻是這個孩子不像善類,每次給他的借口都像在糊弄他。
出了李家沒多久,迎面便碰到了李素的父親李道正。
李道正扛着一柄木鋤,帶着笑容慢悠悠地往家裏走,顯然心情很不錯,二十畝地一眼不見盡頭,待到秋收,地裏的糧食除了交給官府一部分,其餘全是他的,美滴很。
看到神情複雜的郭驽,李道正一楞,急忙放下鋤頭,一雙粗糙的大手使勁在衣角處搓了搓,然後恭恭敬敬地給郭驽行了一禮。
教書先生雖然不是官職,但在村裏的地位卻是很高的,在鄉親們眼裏,郭驽是正經八百的學問人,又是學堂裏的夫子,見到學問人哪怕給他下跪亦不爲過。
郭驽自然也認得李道正,二人互相施禮,寒暄了幾句。
一個是孩子的老師,一個是孩子的父親,着着,話題便引到李素身上去了。
郭驽将李素剛剛作出的新詩拿給李道正看,李道正翻來覆去看不懂,郭驽隻好一字一字念給他聽。
李道正聽得一楞一楞的,咂摸着嘴道:“洞房昨日停紅燭……這是個啥意思嘛。”
重重一拍大腿,李道正忽然大笑:“額知道咧,慫娃話就十六,想娶婆姨咧!娶婆姨好啊,過一年就生娃,額要抱孫子咧。”
郭驽苦笑連連:“這不是娶不娶婆姨的事……哎,李家當家的,您生了個好兒子啊,就剛寫的這首詩,拿去給權貴家投行卷,十有**能當官呢,将來李素必能光宗耀祖啊。”
李道正大吃一驚,指着郭驽手裏的詩,讷讷道:“這東西……能當官?”
“能!”郭驽的回答很肯定。
******************************************************
ps:今天就一更,要去球館打球,身體是本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