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後院裏頓時一片膝蓋中箭的聲音,撲通撲通幾下,胡家的管家和仆役跪了一地,連王家兄弟也跪下了。
“孫老神仙!真是孫老神仙!”胡管家呆滞到驚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孫思邈,目光很狂熱,狂熱程度無異于赤手活擒了一隻野生原生态奧特曼……
李素沒跪,不過他也驚呆了。
藥王孫思邈?沒想到在貞觀年間遇到的第一位名人竟然是他!
很顯然,這位絕非騙财的老神棍,更不是一無是處的老廢物,這是一位名不虛傳的老神仙,傳活到了一百零二歲的人瑞,更令人敬仰的是他的爲人和醫德,以及高超的醫術和淡泊名利的胸懷。
李素呆呆地看着孫思邈,這一刻他也有跪下的沖動,跪下求老神仙保佑他……發财?
院子裏跪滿一地,孫思邈神情不善,朝李素重重哼了一聲,顯然對李素這豎子很不滿,然後闆着臉,朝院裏跪拜的衆人道:“跪什麽跪,都起來,起來!見人就跪,哪裏學來的毛病。”
指了指敬畏到極的胡管家,孫思邈道:“你家有病牛?”
胡管家愈發高山仰止:“老神仙普度衆生,連畜生也度上了,實在是功德無量……”
“閉嘴,貧道隻醫人,不懂醫獸,這個慫娃他會,你問他去。”
“啊?”胡管家目光很快轉移到李素身上,明顯由崇敬變爲懷疑:“李家子,你又想做甚?”
李素瞥了孫思邈一眼,苦笑道:“今日與王家兄弟起天花之事,順嘴胡了幾句,沒想到這位道士爺爺聽到了,于是……”
孫思邈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人命關天的時候了,還扯這些廢話做甚?趕緊把你家病牛牽出來,快!”
胡管家直着眼在孫思邈和李素身上遊移許久,終于決定順從老神仙的話,轉過身牽牛去了。
李素橫移了幾步,走到孫思邈身邊,朝他施了一禮,陪笑道:“子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得罪了老神仙,還請老神仙莫與子計較……”
孫思邈哼了哼:“罷了,貧道與你這娃子計較做甚?隻要你真對天花有辦法,貧道便代天下蒼生給你磕頭又如何?”
“不敢不敢,老神仙折煞子了……話,老神仙您隻順耳聽到子胡幾句便如此相信子?”
孫思邈氣笑了:“你一嘴上無毛的慫娃,何德何能讓貧道信你?實在是貧道對這天花束手無策,病急亂投醫了,你有辦法貧道便姑且跟來瞧瞧,跟了你一路你以爲貧道很閑?”
李素咧嘴幹笑兩聲,這時胡管家已牽着一頭牛慢悠悠的過來了。
牛的精神看起來不大好,懶洋洋的耷拉着腦袋,嘴裏不停咀嚼着什麽,一雙大眼掃了掃衆人,又毫無興趣地垂下頭。
李素蹲下身,看了看牛的腹部,嗯,果然是母牛,而且乳/頭處長了幾塊瘡斑,都已經發了膿,黃黃的,有惡心,确實是一頭患了天花的母牛。
孫思邈也在李素身邊蹲下,斜眼瞥着李素:“娃娃,你,怎樣用母牛治天花?”
李素苦笑道:“老神仙,子從始至終沒過一定能治,隻是試一試而已,瘟疫已如此嚴重,豈子一人之力能爲?”
孫思邈頭:“倒也是實話,雖是少年郎,也不算狂妄,且,你打算如何試?”
李素指着母牛的乳/頭周圍那幾塊發了膿的瘡斑,道:“這頭牛也患了天花,但是牛的抗體和免疫力比咱們人類要強很多,雖然天花都是同樣的,但牛經過自身的抵抗和免疫之後,已能産生一定的免疫能力,所以天花對人來是至死之疾,但對牛來,卻鮮見死亡……”
孫思邈一臉茫然,茫然中甚至帶着幾分……羞愧?
好多聽不懂的新詞兒,但是……好厲害的樣子。
孫思邈對學問,特别是對醫學上的學問很較真,聞言擡頭看着胡管家,問道:“這頭牛病了多久?症狀如何?”
胡管家一直用怪異的眼神看着李素,他可以是看着李素長大,然而此刻李素這種高深淵博的模樣,卻從未見過,這子的性情……似乎比以往大不一樣。
見老神仙垂問,胡管家急忙恭敬地道:“病了十來天咧,沒啥别的,就是沒精神,吃得也少,十裏八鄉很難找到獸醫,主家打算再過十來天便報備官上把它宰咧。”
孫思邈頭,沒再理胡管家,繼續觀察那頭病牛。
李素指着母牛的乳/頭處接着道:“咱們人身上若是哪裏潰爛了,便有發膿的現象,待到膿瘡拔除,潰爛的那塊地方也會慢慢痊愈,其實畜生也一樣,老神仙請看,這頭牛的乳/頭處正在發膿,正是體内免疫系統抵抗病毒的結果,經過牛身體内的抵抗後,發出的膿汁裏面帶有天花病毒,但又跟天花病毒不一樣,因爲膿汁裏面還有抵抗天花病毒的抗體,子要的,就是這膿汁,它很重要,把它塗在人的傷口上,不但可以預防天花,而且還可以治……治……”
李素着着,語速越來越慢,臉色卻不由自主地蒼白起來。
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前世對天花了解得太少,因爲那時天花已基本絕迹,現代人沒有誰刻意記得這種已絕迹的病,隻聽種牛痘有效,但究竟是能治還是隻能預防,李素真的不清楚,直到此刻看到病牛,前世那些零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漸漸拼湊出一個連貫的整體,這時他才驚覺,種牛痘隻能針對還未染上天花的健康人群,卻救不了已出現天花症狀的病人。
蒼白的臉上,一顆顆冷汗緩緩滑落,李素隻覺得自己辜負了王家兄弟,辜負了王家老四。
所有人的目光仍投注在李素身上,孫思邈拍了拍他的肩,不滿地道:“繼續呀,發什麽楞!”
一旁站着的王樁王直急得直跺腳,衆人包括胡管家都情不自禁催促起來。
良久,李素站起身,眼圈微微發紅,轉頭看着王家兄弟,忽然朝二人鞠了一躬。
“對不起,我隻能保證讓未染上天花的人此生不會再染,但已經染上天花的,我沒有辦法,對不起,我隻能救你爹娘,救不了老四。”
王家兄弟懵了,眼淚如泉般湧出,王直年紀些,索性咧開大嘴嚎啕哭了起來。
王樁是老大,此刻雖心痛,卻也決絕,用袖子使勁擦了一把眼淚,重重地道:“老四命不好,我們認了,這種時候能救一個是一個,求你想辦法救救我爹娘,我爹娘還沒有染上天花,他們還有救,隻要爹娘活着,這個家毀不了。”
一旁的孫思邈神情卻激動起來,多年行醫濟世,對生死早已淡漠,他關注的是另一個重。
“娃娃,你莫诳貧道,未染上天花的果真有辦法讓他們一生不染?是真的嗎?”
李素心亂如麻,敷衍般頭。
孫思邈頭:“死生之大事,任何治法皆須病理辨證,檢驗之後才能對症下藥,我等且爲天下蒼生一試,若是有效……”
孫思邈頓了頓,看着李素道:“若是有效,娃娃,你可受天下蒼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