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三個小孩。
年紀最小的容慎言很沒骨氣的打退堂鼓,他還不是男子漢,可以逃跑,“姐姐,我想回家了。”
容唯一也想回去,但是她更想看白翎花,還有仙人。
“不怕的啊,有姐姐在。”容唯一拽緊弟弟的手,故作鎮定,“姐姐會保護你的。”
容慎言還是怕,他縮在容唯一身邊,身上的毛刺全掉光了,就是一個弱弱的小朋友。
這回換紀白楊看他可憐了,“要不,我去找我爸吧。”
“先不找。”容唯一的大眼睛機靈地轉動,看左看右,一下不停,“大人知道了,就會看着我們的。”
“等我們看過仙人,再去找你爸爸,這樣我們就能回去了。”
紀白楊覺得她說什麽,都很有道理,“聽你的。”
容唯一突然驚呼,“白翎!是白翎——”
她往前面跑去,手沒松開,這時候還是緊緊的拉着弟弟。
十幾朵白色小花夾在灌木叢裏,遠遠的看着,就很醒目,像是一幅油畫。
容唯一蹲下來,歡喜的說,“跟院子裏的一模一樣。”
容慎言也把小腦袋湊過去,脆生生的說,“嗯,真的一模一樣。”
看姐弟倆那麽起勁,紀白楊一點都不明白,花有什麽好看的,哪比的上結實粗壯的大樹。
“摘一些回去?我有袋子。”
“不摘。”
容唯一看到了什麽神奇的東西,她哇了一聲,“好大的葉子啊。”
紀白楊看過去,特意的說,“我知道,那是黑柯,能當菜吃的。”
容唯一抓住一片大葉子,好奇的問,“這葉子又不是黑的,爲什麽要叫黑柯?”
紀白楊撓撓頭,臉漲紅,“不知道。”
“我知道,”容慎言忽然說,“因爲果子是黑的。”
樹葉裏面還真有幾串小果子,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三人瞅着黑色的小果子,不知道能不能吃,是甜的,還是酸的,他們吞口水,又是摸又是捏的,最後還是沒把果子摘了放嘴裏。
“快看,那邊還有白翎!”
容唯一的眼睛最大,看到的世界都更大一些似的,她一驚一乍的,帶着弟弟跟紀白楊亂跑。
他們站在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花朵面前,聞着花香,看着大鐵門,一個個都傻了。
三人齊刷刷的仰着脖子看,圍牆太高了,他們的脖子酸了,還是什麽也看不到。
紀白楊年紀大一點點,他感覺到這裏不是安全之地,“走吧。”
容唯一拉着弟弟,她一邊走邊往回看,“裏面住的會不會是島上的仙人啊?”
突然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你們是哪兒來的?”
“鬼啊——”
三個小孩吓的縮到一起。
從左邊那條小路上過來了兩個中年人,女的幽幽的說,“我長的像鬼嗎?”
旁邊的男的說,“像。”
中年女人歎口氣,“好些年沒出過島了,難得見到小孩子,還是三個。”
“先生會高興的吧。”
“嗯。”
年紀大了,更接近孤獨,先生也是人,不會例外。
片刻後,三小隻被帶進别苑,站在前廳,瑟瑟發抖。
到底還是小孩子,到了陌生的環境,見着陌生人,都很怕。
不多時,他們看到了一個很高很高的叔叔,其他人都向叔叔低頭。
三小隻都呆呆的望着,他們說悄悄話,那音量,在場的都能聽得見。
“他是仙人嗎?”
“應該是。”
“我想像仙人許願,可是我不敢說話。”
“……”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這裏的氣氛不知道多久沒這麽輕松過了。
蕭荀接過下人遞的茶水,隻是端在手裏,沒有喝。
“從左邊開始,做一下簡單的自我介紹。”
“哪邊是左邊?”
容唯一跟紀白楊交頭接耳,終于統一了意見。
“我叫紀白楊,今年九歲了,我的爸爸今天坐船來島上了,我是跟他一起來的,我去年沒有了媽媽。”
“我叫容唯一,今年八歲,我的爹地媽咪很厲害,他們可以經常去海的另一邊。”
“我,我叫容慎言,我四歲了,我跟我姐姐的爹地媽咪是一樣的。”
三個孩子單純的介紹完了,都睜着眼睛,不知所措。
這樣一幕讓人心裏都軟了。
蕭荀的目光停留在唯一的小女孩身上,那眼睛裏,有回憶之色,慢慢的柔和了下去。
他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好幾聲,“家裏知道你們來島上了嗎?”
三人把頭搖成撥浪鼓,“不知道。”
蕭荀把茶杯擱到桌上,讓下人去拿甜點,“餓了嗎?”
容唯一跟紀白楊可能是想起家裏交代的話了,“不餓。”
容慎言說,“我餓了。”
看看自己的弟弟,容唯一對紀白楊說,“他是真的餓了。”
甜點拿上來,三人都盯過去了,但是誰都沒動。
剛才把他們吓壞了的中年女人捧着糖果挨個發,“姨隻是長的醜可點,不是鬼。”
盡管她這麽說,依舊沒在三孩子那裏得到親近。
紀白楊跟容慎言剝糖吃,容唯一摳着糖,沒吃。
“唯一,”蕭荀招手,“你過來。”
容唯一看了又看,覺得這個長的跟她爹地一樣帥,不像壞人,她慢吞吞的移步。
蕭荀的語氣溫和,“叫我伯伯。”
容唯一喊道,“伯伯。”
蕭荀問道,“爲什麽不吃?”
容唯一吞咽口水,撒謊了,“我不喜歡。”
蕭荀笑了笑,“在這一點上,你不像你的媽媽。”
容唯一愣愣的,“伯伯你認識我媽咪嗎?”
“認識。”
蕭荀說,“你媽媽從來就不撒謊。”
容唯一知道不好意思了,她小聲說,“我也很少撒謊的。”
蕭荀的手臂撐着膝蓋,沉默着去看眼前的孩子。
跟當年第一次見到的她太像了。
可惜……
蕭荀又去看那個小男孩,倒是跟容蔚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隻看了一眼,就沒再看。
容唯一看不懂這個伯伯的表情,“伯伯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嗎?”
蕭荀嗯了聲,“是啊。”
“那一定很寂寞吧。”
容唯一仰着頭,“我爺爺說的,如果老了,還是一個人,那很寂寞的。”
蕭荀揉揉她的頭發,“你爺爺說的對。”
他很寂寞,寂寞到違背自己的決定,忍不住在去年離開島上,去了那個小鎮,隔了很遠的距離凝望嵌在記憶深處的那道身影。
容唯一說,“伯伯,我能不能跟我弟弟,還有紀白楊回家了?”
蕭荀眼底湧動的情緒消失,“不着急,你媽媽會來接你們。”
容唯一睜大眼睛,“真的嗎?”
“嗯。”蕭荀說,“還有你爸爸,他們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容唯一平時挺精的,戒備心也有,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看着陌生的伯伯,就很想去親近,一點都不排斥。
“那好吧。”
容唯一又問,“伯伯,我們能去外面玩嗎?”
“可以是可以。”蕭荀說,“不過外面的樹林裏有很多蟲子,會|咬|人。”
容唯一的臉一白,還是在這裏等爹地媽咪吧。
咳嗽聲又響了,這次的聲音很大,像是要把肺咳出來。
蕭荀咳個不停,蒼白的臉上出現痛苦之色,他擺手,阻止下人上前。
那咳聲把三個小孩都驚吓到了,他們一聲不出,不知道怎麽辦。
過了會兒,容唯一發出聲音,“伯伯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說,“生病了要打針吃藥的,不吃藥就好不了。”
蕭荀拿帕子遮在唇邊,擦了擦就收在掌心裏,他笑着歎息,“伯伯隻是老了。”
容唯一揪着小眉毛,爺爺也說他老了,還總是生病。
她問過媽咪,連媽咪那麽厲害的人,都沒辦法。
“小張,小王,你們看着孩子們,我去歇歇。”
蕭荀按着椅子扶手,緩慢而吃力的站起來,轉身走了。
他推開屋子的門進去,坐到放置在陽台的那張搖椅上,手放在腿上面,身子跟着搖椅輕輕搖|晃。
半輩子的歲月裏所發生的一幕幕,都如同一部老電影,在腦海裏放映着。
蕭荀從來不會做令自己後悔的事,他是這麽以爲的,在施涼身上,他做了,不止一次。
如果當年在她治療時,自己不幹涉她重生後的外形,不讓她擁有那張臉,也許後來發生的,就都不會發生。
又如果當年他不猶豫,對容蔚然趕盡殺絕,或者不放她出島……
那麽現在,她還在這間屋子裏。
蕭荀伸出手,指腹按着眉心,老了,總是不自覺的去回憶過往。
他長歎,又引起一陣咳嗽,以他的身體狀況,用不了多久就能去見那個死去多年的女孩了。
也好。
三孩子起初還很老實規矩,把前廳的各個角落都看遍了,環境熟悉了以後,他們就不怕了,開始東張西望。
幾個大人都拿眼睛盯着,不敢掉以輕心,怕有誰摔着磕着。
“你們慢點,不要亂跑——”
小張小王夫妻倆繃緊神經,他們沒有孩子,這會兒體會了一把做父母的那種擔驚受怕的心情。
沒過一會兒,三孩子就跑出去了,個頭都小,還不好找。
地方很大,屋子也多。
容唯一這看看,那看看,暈暈乎乎的,被她發現了一個房間,“你們快來看……”
她一回頭,後面就剩自己一個人了,弟弟和紀白楊不知道去哪兒了。
“喂!”
容唯一小聲喊,沒有回應。
猶豫着是快點走,還是進去看看,容唯一沒忍住,走進去了。
房間特别大,散發着好聞的香味,還有好多書,比爹地書房裏的書還要多很多。
“這裏是伯伯工作的地方嗎?”
容唯一趴在桌上,踮起腳去看上面的東西,她看到一幅畫,眼睛立刻就瞪圓了,“咦,這裏怎麽會有媽咪的畫?”
是那個伯伯畫的嗎?
她記得伯伯說過,他認識媽咪。
想了想,容唯一偷偷的把那張紙拿下來,卷吧卷吧,小心的塞進衣服裏,想着回家給媽咪看。
半個多小時後,蕭荀讓下人多泡了兩杯茶,他端起面前那杯,慢條斯理的抿一口。
茶是新茶,顔色翠綠,有淡淡的清香,喝到嘴裏,味道純正。
一杯茶見底,蕭荀輕輕敲點着桌面,紅木家具襯着骨節分明,膚色蒼白的手指,有一種病态的美感。
他的呼吸很輕,神情沉穩,等待的感覺都在心裏,并沒有暴露出來。
周遭寂靜下來,陽台外面,風吹着樹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有下人過來禀報,蕭荀阖在一起的眼簾緩緩撩開,“讓他們進來。”
别苑外面,施涼站在那裏,她面上的表情是有些恍惚的。
九年了。
她又回來了。
離開時是坐在輪椅上,被人推着,現在回來,她腳踩着地面,走的平穩。
垂放的手被握住,施涼回過神來,側頭去看身旁的男人,她的丈夫,覺得命運真是可愛又任性。
容蔚然抿抿唇,“走吧。”
施涼跟他走進去,眼前所見的,都和記憶裏的一樣,沒有一點變化。
不知道裏面的人是不是也一樣……
下人們看到施涼,臉上都露出複雜之色,似乎是在壓制着激動,也壓制了傷感。
離那個人越來越近,空氣裏都有了他的氣息,有一把鈎子,鈎着施涼的心髒,她突然害怕起來,不想進去了。
“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容蔚然的眉峰一皺,嗓音低沉,“阿涼。”
“你在怕什麽?”
施涼的臉色很不好,言行舉止都不正常,顯得迷茫,逃避着,她怕看到那個人頭發白了,背脊佝偻着,老去的樣子。
過了兩三分鍾,施涼閉了閉眼,深深的呼吸,再次邁開腳步。
等她踏進那間屋子,看到那個躺在搖椅上的人時,身形一下子就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