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和容家長子稱兄道弟,有盛家的那層親戚關系,還能做到不跟趙家起正面沖突,可以稱的上是八面玲珑。
當時外界都一緻的看好翩翩君子林競,對他的評價頗高。
然而林競一帆風順的少爺生活停在遇上施涼的那天。
他習慣了戴|面|具|示人,無論是隐忍退讓,還是奉承話,都表現的毫無破綻。
因爲他的内心無比清楚,他是林家人,腳下的路是死的,他不能脫離軌迹。
可是林競的心裏跑進來了一個人,一種念想。
從那以後,他臉上的面|具就戴的不再嚴絲合縫。
嫉妒,怨恨,求而不得……諸多負面情緒困在林競的心裏,日複一日的積壓,最終交織成網,纏住他的心智,一寸寸地啃|噬。
他不再去對容蔚然忍讓,甚至在對方惡意挑釁後動了殺念,還因爲反對聯姻,跟家裏幾度鬧的不可開交。
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他整倒容蔚然,也和容斌的關系徹底破裂。
那時候,林競已經找不回從前的自己了,一心隻想将權利抓在手裏,他認爲,等他變的最強,就沒有什麽是想得到,而得不到的,包括施涼。
林競開始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瘋狂之行,他和白家聯姻,背地裏給容氏下套,成功協助蕭荀搬倒容氏。
人算不如天算,林競聰明一世,到頭來竟然被他不放在眼裏的枕邊人拖進坑裏。
白雪跟他的秘書勾搭上了,在他後院放火,捅他的後背,倆人趁他被抓,跑了。
林競被關進監獄四年,他在裏面遵紀守法,表現的好,得到減刑的權利,提前半年出來了。
隻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重見天日後,來找他的第一個人竟然是容蔚然。
一個他多次想整死,都有貴人幫助的人。
狹窄潮濕的巷子裏,屋檐上的雨滴滴答答的敲打着布滿青苔的青石闆,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濕氣,無孔不入,讓人想把身上的衣服扒下來,放在火上面烘。
林競穿的廉價樸素,頭上露着青齊,他又老又瘦,顴骨聳出,左邊臉上有一道疤,不知道是被什麽弄的,皮|肉凹下去一塊,渾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絲一毫昔日的風采。
那些驕傲,宏圖,志氣,不可一世都磨爛在了監獄裏。
反觀容蔚然,他一身正裝,衣着整潔光鮮,一絲不苟,骨子裏散發出的貴氣更甚從前。
巨大的差距橫在倆人中間,化作實質。
林競把手裏提着的垃圾g到地上,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拿粗糙的手低頭點了一根。
劣質煙草的味道彌漫開來,有些刺鼻。
林競卻沒發覺,他悶聲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滿臉滿眼都是白色煙霧,好像這是他生命裏的最後一根煙。
“我大哥自殺了。”
寂靜的巷子裏,徒然響起聲音,如一個血盆大口,吞噬所有空氣。
林競正在夾着煙往嘴邊遞,他聞言,手一抖,一撮煙灰掉在胸前。
“什麽時候?”
“上周。”
容蔚然淡淡的說,“有你的一份功勞。”
林競彎腰咳嗽,他拿手背去擦眼角流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失憶了似的,“七八年不見了,你就這麽随便往我頭上按罪名,說的過去嗎?”
容蔚然還是那副口吻,“當年你找人換了我抗抑郁的藥,這個總不至于忘了吧?”
林競的臉漸漸變的有點扭曲。
“我在療養院的那三年,你三番兩次想要我死在裏面,”容蔚然把手從褲兜裏拿出來,他理理袖口,“那些有關施涼跟蕭荀在一起的輿論都是你指使的,爲的就是要我永遠都是行屍走肉。”
“還要我繼續往下說?”
林競的臉完全扭曲,已經到了猙獰的地步,他用力掐住煙蒂,呼吸粗重。
容蔚然轉身,挑起的眼角有寒光閃過,“人在做,天在看。”
林競從喉嚨裏發出呵呵笑聲,“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送給你。”
容蔚然如同聽到多大的笑話一樣,“送給我?”
“你還不知道吧?”他向林競那裏走近兩步,背脊挺直,高出半個頭,“施涼跟我結婚了,她是我的妻子。”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她快五歲了,第二個孩子不到兩個月,明年秋天會來到這個世上,而你……”
容蔚然冷漠的看過去,“你有什麽?”
林競的眼睛瞪的極大。
他沒有出事前,一直都有派人全世界的打聽,得知的就是蕭荀把施涼帶走了,再無任何進展,他們好像是憑空消失,與世隔絕了。
現在林競剛出獄,身份今非昔比,手裏的資源都沒了,所以容蔚然說的那些,他都不知情。
“撒謊。”
林競脖子上的青筋暴突,“蕭荀怎麽可能成全你們!”
容蔚然憐憫的看他,“你吃牢飯的四年,地球不會停止轉動。”
“自欺欺人也沒什麽意思。”
林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他的身子晃了晃,眼神渙散。
甯願施涼跟了蕭荀,也不願意她和容蔚然走到一起。
後者帶給林競的打擊和挫敗感要更深更重。
他和趙氣一樣,從小到大,無論是什麽事,都是低容蔚然一等,被壓的久了,想把對方踩腳底下的心理已經無法忽略。
到頭來,他們都沒做到。
容蔚然彈彈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林競,我跟你截然不同的今天,就是老天爺最好的答案。”
他轉身,皮鞋踢中林競的腹部。
那股力道兇狠,殘忍。
林競踉跄着後退,背重重地撞上濕冷的牆壁,他痛的不停喘氣,血腥味在喉嚨裏翻湧,臉煞白。
煙顫抖着掉在坑裏,被一隻深棕色皮鞋踩過,容蔚然拽住林競的衣領,拳頭揮上去。
回過神來以後,林競出手反擊,帶着對命運不公的恨意。
憑什麽容蔚然就能風光無限,得到施涼,和她組建家庭,要她爲他生兒育女?
而自己卻要在充斥着肮髒,醜陋,罪惡的牢裏豬狗不如的待上四年,出來後就是衆叛親離,敗落不堪?
巷子裏,兩個将近四十歲的男人身影交錯,拳腳相加,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滲透進每一滴雨裏面,包裹着落到青石闆上面,再快速暈開。
片刻時間,林競就毫無還手之力的躺在血|水裏,他掙紮着想爬起來,又摔地上,鼻青臉腫,兩條胳膊無力地搭在兩邊。
容蔚然擡起一隻腳,往林競頭上踩去,突然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巷子一頭傳過來,“爸爸——”
腳停在半空,容蔚然聞聲望去,看到一個梳着馬尾,脖子上戴着紅領巾,背着書包的小女孩。
她那張和林競有五六分相似的臉上全是焦急和驚恐。
容蔚然的腿不自覺的收回去,那一瞬間,他在小女孩清澈的目光下,有些不自然。
“你爲什麽要打我爸爸?”小女孩往容蔚然身上拍打,“壞人,大壞人!”
她撲到地上,跪在林競身邊,嘴裏不停的哭着喊着,滿臉都是淚水,“爸爸。”
容蔚然偏過頭,擡手掐了幾下額角,眼底的戾氣和血色也慢慢地褪去了。
“晨晨……咳……你進屋去……”
林競嗬嗬喘氣,吐出一大口血,“快進去!”
小女孩的臉上身上都被濺到血,她呆呆的睜大眼睛,下一刻就尖叫一聲,不知所措的拿手去擦爸爸嘴上的血。
容蔚然把手放進褲兜裏,觸碰到|槍|身,他再去看哭的那麽傷心的小女孩,隐約是歎了口氣。
看來上天是不公平。
這樣的垃圾,當年爲了工程,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結果他不但有孩子,還是這麽懂事的。
在這種時候,竟然沒有害怕的躲起來,反而沖到前面擋着。
居高臨下的俯視過去,容蔚然沒什麽意義的扯了扯嘴角。
林競的眉骨受傷流血,溫熱的血不停往下第,他在黏|濕的血污裏看到容蔚然褲兜的形狀,知道是什麽後,臉色大變。
“我女兒是無辜的……容蔚然……她是無辜的……”
見他無動于衷,林競艱難的靠身軀一點點挪到容蔚然的腳邊,頭往地上磕,爲了女兒,他做出即便是死,也不會做的屈服,祈求。
“冤有頭債有主,你我之間的賬,是算在我頭上的,容蔚然,我認帳!”
容蔚然嗤笑,面上冰寒,“現在又認了?”
“是我幹的,我不會狡辯,”林競磕的更大力,頭上有一片血,“這跟我女兒沒有關系,你放過她。”
容蔚然搖了搖頭,“林競,你自己是什麽樣子,就把别人想成跟你一樣。”
林競的身子僵硬,自己是分寸大亂了,所以才忘了容蔚然的爲人。
他的脖子費力勾出扭曲的弧度,頭沉沉往容蔚然腳邊一磕,“多謝六少高擡貴手。”
旁邊的小女孩看她爸爸磕頭,她也跪在容蔚然面前,一下一下磕頭。
“求求你不要再打我爸爸了……”
“我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他才剛回來……我才有爸爸三天……叔叔……求求你了……我不想我爸爸死掉……”
“我爸爸很好很好……他會給我做好吃的……教我畫畫……送我去學校……我已經沒有媽媽了,不想再沒有爸爸了……”
小女孩語無倫次,情感真摯,單純。
聽到女兒的一番話,林競的臉貼着地面,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他渾身顫抖,無地自容。
“我不是好爸爸……”
這幾個字輕不可聞。
容蔚然就那麽看着,小女孩的額頭髒了,紅了,有血絲,流血,隻是眨眼的功夫。
他想到了家裏的女兒,現在不知道在幹什麽。
可能是在抱着心愛的漫畫書,躲起來偷偷的看,也有可能是提着小捅出去玩沙子了,她最近跟一個叫紀白楊的小男孩玩的很好。
容蔚然的内心平靜了下來。
想回家去抱抱女兒,寶寶他的妻子。
濕冷的巷子裏,一人站着,一大一小跪着,血的味道将這片狹窄的區域籠罩上一層說不出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容蔚然抿緊的薄唇開口,“林競,你有一個好女兒。”
他握住槍身的手松開,轉身離去,留你一條殘命,窮困潦倒,生不如死的在這裏過完餘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