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阿涼叫的挺大聲啊,該不是哪兒不舒服吧?”
王奶奶說了句,她也是擔心壞了,卻直接讓在場的幾人都變了臉色。
容蔚然那張臉根本就沒法看了。
他去了離這裏最近的洗手間,往臉上撲水,大夏天的,水也不涼,起不到什麽作用。
一拳頭砸在台面上,容蔚然重重的喘息,是他讓她置身危險當中的。
黃老爺子說過,他是兒孫滿堂的命,所以他才那麽想要孩子,迫切的想讓那句話成真。
容蔚然抓起額前的濕發,往後捋去,露出眉眼之間的焦躁不安。
他回待産房門口,發現那裏多了一戶人家,也是在等小生命的降生。
不知過了多久,護士出來問,“xx是誰家的?”
那戶人家裏的男人連忙站起來,“是我媳婦兒。
護士說,“你們進來個人。”
男人立即就和身旁的家人商量,丈母娘進去了。
容蔚然看到這一幕,放在口袋裏的手神經質的捏動,攥緊。
阿涼的母親不在了,她看到其他人有母親陪着,是不是會有些難過,羨慕?
“大宇啊,沒事的,不要擔心。”
劉老說着安慰話,可他滿臉的着急讓那句話聽起來,沒有任何說服力。
小元小邱都沒說話,隻是兩隻手緊握着,眼睛盯着門。
走廊上又陷入安靜中,裏面的喊聲就越發的清晰。
容蔚然暴躁地撕開另外一道聲音,自虐的去抓緊他的愛人,聽着她難受的叫聲。
另一個産婦比施涼進去的晚,竟然在一小時後就生了,那戶人家高高興興的推着孩子回病房。
而施涼還在一聲一聲的叫喊,聲音聽來,比之前要虛多了。
容蔚然的掌心早就已經血肉模糊,他把脖子上的玉拽下來,緊緊的攥着。
護士出來說,“她是十二點以後的事了,你們就别在這裏等了,都回去吧。”
王奶奶是過來人,她知道這生孩子有快有慢,有順利的,都沒什麽感覺,也有不順利的,要死要活,導緻不同的各方面原因都有。
總的來說,現在醫學比她那時候先進太多了,檢查做好了,一般都沒太大問題。
但是其他人并不清楚,又或許是急昏了頭,清楚也變的不清楚了。
“十二點以後?怎麽還要那麽長時間?”劉老急道,“那個後來進去的,早都走了。”
“爺爺,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護士耐心解釋,效果甚微。
容蔚然握拳,抵住額頭,施涼的身上有很多秘密,不能公開,他買下這間醫院,有關她的檢查報告全都加密,送到他手裏,進行銷毀。
鎮上的人不知道,醫院裏的每個護士醫生都換成了全國頂尖的。
容蔚然是知道的,他的牙關咬緊,不應該這麽慌的。
可是那種情緒好像是嵌進了肺腑裏,随着每一次的呼吸,他都會體會一次。
天不知何時暗下來的,猶如蒙上一層密不透風的黑布,讓人心慌。
誰都沒有心思去吃東西。
護士終于來喊了,說産婦讓小元小邱其中一個人進去。
小元跟小邱受寵若驚,她們眼神交流,還沒決定誰去,一道聲音就響了起來。
“我去。”
容蔚然繃着下颚,面無表情。
劉老說,“大宇,你一個男的,進去了也幫不上……”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消失在待産房門口。
容蔚然進去,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到作嘔的腥味。
他看見他的妻子躺在小床上,身上綁了監測儀器,人仿佛剛從水裏撈上來,臉刷了層白漆。
“阿涼……”
施涼聽見聲音,她轉頭,看着自己的男人,眼睛微微一睜,“你怎麽進來了?”
容蔚然的喉頭發緊。
施涼痛的手攥在一起,身子顫動,“出去……快走……讓小元小邱進來……”
容蔚然固執道,“我不走。”
施涼在幾秒的間隙裏大口大口喘氣,她又開始陣痛,也顧不上旁邊的容蔚然了。
眼睜睜看着她疼,容蔚然更加痛恨自己,也更加恐慌。
他俯身,握住她的手,不知所措,仿佛隻有這麽做,才能緩解一點心髒的鈍痛。
施涼不能抓床,不能用力,她快受不了了,“啊——”
容蔚然哽着嗓音,“剖吧,阿涼。”
施涼搖頭。
如果現在剖,那她就是受兩份罪,都到這時候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臨陣脫逃。
“血……我體内的血裏……”
“沒事的。”
容蔚然拿另一隻手去摸她的頭發,低柔着嗓音重複,“沒事的。”
施涼疼來了,就去摳容蔚然的手,濕濕的,也不知道是汗還是什麽。
護士隔一會兒就來看看,她把手伸出來,“快了。”
之後沒過多久,施涼說她想上廁所。
護士每天都接觸這檔子事,她問的直接,“有想拉大便的感覺了?”
施涼點頭。
護士詫異道,“這麽快?”
她去檢查,神情微變,“孩子頭出來了,快去産房!”
容蔚然一怔,他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阿涼,你聽見沒有?我們馬上就能見到孩子了。”
“嗯……馬上就能見到了……”
施涼抓緊床的扶手,痛的坐不起來,她等到那陣痛意消失,就一刻不耽誤的讓容蔚然扶着坐上椅子,被推進産房。
進去後,醫生就讓容蔚然去門口等。
施涼換了個地方躺着,可能是知道孩子就要出來了,她忽然沒那麽痛了,還想到了很多事。
譬如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是男孩,以後跟金殊家那兩個做好朋友,好兄弟,如果是女孩,就有兩個哥哥護着。
又譬如,孩子長的像誰,是像容蔚然多一些,還是像她更多一些。
要是像她,那會是眉目清秀細緻的模子,和從前的自己一樣,也像孩子的外婆,一定清雅如畫。
她想的雜,歇不下來。
“先不要使勁,我叫你那麽做的時候,你再使勁。”
醫生的語氣親和,人也長了張善意的臉,讓人看了,會很放松。
“好。”
接下來,施涼耳邊隻有醫生的聲音,她很配合,讓什麽時候用勁,就什麽時候用勁。
孩子哇的一聲哭出來時,施涼的腦子裏是空白的,什麽都沒有。
好半天,她才有反應。
醫生在那說,“女孩,六斤七兩,出生時間是二十一點五十。”
施涼聽着,分散的思緒一點點的聚攏,女孩挺好的,以後可以跟她一起,在她爸爸那裏任性。
容蔚然進來了,他看着嬰兒床裏的嬰兒,手還在抖,小家夥,你讓你媽媽疼成那樣,太不乖了。
施涼試圖擡起頭去看,“怎麽樣?都好好的嗎?”
容蔚然知道她的意思,就去碰碰嬰兒的小手小腳,“手指頭是十根,腳趾頭也是十根,沒多沒少。”
“眼睛鼻子嘴巴都沒有長歪,臉型也正常,就是發紅,沒法看,醜,像個小怪物。”
施涼,“……”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她被換到另一張床上,嬰兒也被放進來。
小生命就在身邊,那種感覺很奇妙,施涼側低頭,望着她和容蔚然的孩子,未語先笑,臉上是難以抑制的喜悅和幸福。
“孩子像你。”
容蔚然一副我已經看到她将來有多醜的表情,“那長大了,棱角分明,一個女孩子那樣兒,好看不了。”
說着,他兀自笑起來,嘴角克制不住的上揚。
施涼輕聲對嬰兒說,“寶寶,你爸爸笑的跟個傻子一樣。”
傻子蹭蹭她的鼻尖,眼眶發紅,“老婆,我當爸爸了。”
施涼,“高興嗎?”
容蔚然啞聲說,“高興。”
他張開手臂,将大小都虛虛抱在懷裏。
回了病房,劉老他們圍上來,在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孩子頭發好,又黑又順,鼻子像孩子她爸,嘴巴像孩子她媽。
王奶奶說,“阿涼,晚上讓小元小邱留下來照顧你吧。”
“不用了。”施涼看了眼從門口進來的男人,“有他就行。”
容蔚然是去洗手的,把掌心裏的那些血污清洗了,他一路上都在笑,可不就是個傻子。
“我一個人可以,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王奶奶說,“大宇,孩子夜裏鬧,大人是沒法睡覺的,要換尿布,又要喂奶粉,多的是事。”
“還是讓小元小邱來穩妥些。”
容蔚然的執拗勁兒又犯了,他說自己能應對,誰說了,都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那行,我們明天再過來。”
劉老他們走了,施涼沒有睡意,容蔚然也是,兩人四目相視,不時去親吻彼此。
被忽視的嬰兒開始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兩個大人,她還在呢。
施涼和容蔚然分開,“你去看看孩子怎麽了?”
容蔚然起身,到嬰兒床那裏,他大手大腳,力道大,怕一不小心,弄傷小細胳膊細腿。
“沒事啊。”
可孩子還在哭,施涼蹙眉,“是不是尿了?”
容蔚然搖頭,“不知道。”
“……”施涼想打他,“你看看啊。”
容蔚然低下去一點,看看他的女兒,哭的時候,嘴張的很大,更醜了,“怎麽看?”
施涼說,“紙尿褲中間有條黃色的标記,尿了,顔色就會變深。”
“你不是知道的比我還多嗎?”
“知道是一回事,實體操作是另一回事。”
容蔚然湊近去看,“顔色沒變。”
施涼剛要說那有可能是餓了,就聽見一聲,“我聞到怪味了。”
“拉了?”
“可能是。”
施涼說,“濕巾和紙尿褲都在桌上。”
容蔚然跟施涼對望,他孩子般的撇了一下嘴角,去給女兒換了。
看過很多教程,一堆書,都抵不上一次真|槍|實|彈。
容蔚然把小衣服解開,小心翼翼地撕了紙尿褲兩邊的粘貼,屏住呼吸,看也不看地拎起就往垃圾簍裏一g。
施涼聽着男人用很溫柔的聲音說,生怕吓到嬰兒,“寶寶,爸爸現在要給你擦屁股了,你别亂動啊。”
她忍不住笑出聲,傻,才剛出生的孩子,哪能聽的懂。
“你還笑,我都出汗了。”
容蔚然輕輕托起嬰兒的小屁股,把紙尿褲放下面,好不容易搞定了,他發現紙尿褲反了邊,難怪剛才覺得不對勁。
沒辦法,隻能認命的重弄一遍。
容蔚然滿頭大汗的去找施涼,求表揚,求撫|摸,兩人膩歪了沒多久,孩子又哭,這回是真餓了。
施涼讓容蔚然把孩子抱給她,很小一隻,她的心裏某個角落一片柔軟。
“喝到了嗎?”
容蔚然把臉湊到女兒那裏,理直氣壯的說,“喝不到,就給爸爸喝。”
施涼掃了眼大孩子,“你以後是不是還要跟她搶玩具玩?”
“玩具有什麽好玩的,”容蔚然看着正在賣力吃着的嬰兒,“是吧,小唯一。”
施涼說,“名字真不改了?”
“不改了。”容蔚然說,“就叫唯一。”
“她就是我們的唯一。”
施涼慢悠悠的說,“那以後有了老二,叫什麽?”
“老二就叫……”
聲音戛然而止,容蔚然愣了愣,“阿涼,你是說,我們還會有……第二個孩子?”
施涼說,“我是那麽想的,你可以有不同的意見。”
“沒有,我完全沒有意見!”
容蔚然抱住她的頭,在她唇上親了親,又探進去,貪婪且熱切地汲取她的味道。
後半夜,孩子哭了幾次,容蔚然立刻去哄,等孩子不哭了,睡了,他才回沙發上。
施涼睡的不安穩,孩子一哭,她也醒了,隻是沒動,就那麽靜靜的看着男人緊張的身影。
那幾個月的疲憊,酸痛,焦慮等等,一切都值得。
從今往後,他們會有更多的話題,相同的期待和快樂,一直那樣下去,到頭發白了,牙齒掉光了,走不動路了。
黃金殊知道施涼生的是女兒後,她就打了電話,很羨慕,“阿涼,你有小棉襖了。”
“我家的調皮鬼快把我煩死了,大的不聽話,小的也能鬧。”
施涼問,“老二現在還是睡的晚,起的晚?”
“是啊,”黃金殊說,“他不玩到淩晨兩三點,是不會睡的。”
“醒來就是第二天中午了。”
施涼,“大點能好吧?”
“老大那時候要一歲以後,老二就不知道了,”黃金殊說,“我媽寵倆外孫子寵的令人發指,都沒我說話的份兒。”
似乎是察覺話頭牽到了不适宜的地方,她及時掐斷了,“阿涼,明天我就讓建軍把我給小棉襖買的那些全寄給你。”
施涼說,“不急。”
“晚了,有些就用不上了,”黃金殊說,“小孩子長的可快了。”
施涼說,“也是。”
黃金殊問道,“容蔚然喜歡小孩子嗎?”
施涼的視線裏,男人在翻書,是有關幼兒喂養的,他的神情認真,格外的有魅力,“嗯。”
“真沒想到,”黃金殊說,“容蔚然願意給孩子喂奶粉,換尿褲嗎?”
施涼說,“現在願意。”以後應該也不會有怨言。
黃金殊難以置信,“你家那個比王建軍強多了。”
“他嫌自己兒子拉的臭,味兒大,每次都躲好遠!”
施涼聽着黃金殊倒豆子似的,倒出對王建軍的諸多不滿,“我家三孩子。”
“我這邊是倆。”
施涼說笑,“小的好管,吃飽就行,大的,事兒多,得寵着。”
“就是就是。”
黃金殊深有同感,“男人就是長不大的孩子,有些痛甭指望他能懂,能理解,體諒,包容,可憐我們女人喲……”
她拖長聲音,快唱起來了。
容蔚然拿着書過來,施涼跟黃金殊結束通話,問他,“怎麽了?”
“我找的那幾個保姆和月嫂都到了,她們是a市人,能力不錯,我打算等寶寶大了,再辭退她們。”
施涼說,“可以。”
“這種小事,你做主就行。”
容蔚然目光灼熱的凝視着她,“那大事呢?”
“你行,你來,”施涼說的清楚明白,“你不行,我來。”
容蔚然的面部抽搐,她說的毫無破綻,自己無言以對。
“明天出院。”施涼說,“别讓劉老跟王奶奶來了,我們兩個人回去就可以。”
“好。”容蔚然把書給她看,“給孩子混合喂養,還是全母|乳?”
施涼說,“混合喂養吧。”
她又說,“等回去問了月嫂再看看。”
容蔚然揉眉心,養育孩子壓根就不是錢的事,要拿時間陪,多做親子活動,還要關心孩子的身心健康。
“小兒難養啊。”
施涼摸他的臉,“辛苦了。”
容蔚然在她手上蹭一圈,笑着歎口氣道,“以後有的鬧了。”
旁邊的手機響了,是陳瀝瀝的電話,是聞訊來問情況的。
施涼說,“孩子吃完睡了。”
陳瀝瀝在那頭問,“你呢?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沒有。”施涼說,“除了還有點虛,其他方面都沒事。”
陳瀝瀝是個操心的命,想的多,“月嫂找了嗎?”
施涼說,“找了。”
“要找人品過關,手腳幹淨,心思不多的。”
陳瀝瀝還是不放心,“姐,你把手機給容蔚然,我跟他說兩句話。”
施涼把手機拿給容蔚然,“瀝瀝有話跟你說。”
容蔚然拿走,“喂,我是容蔚然。”
他皺眉,沉默的聽着陳瀝瀝說,等那邊不說了才開口,“我會注意的。”
出院那天,鎮上都知道了。
大家夥沒有惡意,有的提了土雞蛋,瓜果蔬菜,有的提了自家小孩子沒穿過的衣物,還有小玩具。
施涼在房裏給孩子喂奶,分心聽着客廳的談話聲,劉老在跟街坊四鄰得意的炫耀,說孫女長的多結實,多可愛。
“我跟你們說啊,娃的頭發那叫一個好,烏黑烏黑的。”
劉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長的不像别家的小孩那樣皺巴巴的,好看。”
施涼低頭看懷裏的嬰兒,臉還皺着,沒長開,跟好看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拿手指點點嬰兒的小鼻子,“寶寶,聽見沒有,你爺爺很喜歡你。”
老人最大的盼頭就是這個了,施涼原先還以爲,他沒抱到孫子,會有失望,但是并沒有。
一回到家,老人就要抱孫女,笑的合不攏嘴,那高興的表情,是裝不出來的。
施涼靠在床頭,把孩子換一邊喂,她在這一刻,忽然就想起了曾經出現在她生命裏,又消失的那些人。
有外公,母親,盛光德,王琴,盛馨語,還有容振華夫婦……
想着想着,施涼的腦海裏就出現一個身影。
鎮上和小島之間隔了一片海,她知道,自己的情況都不會瞞過島上那人。
她懷孕,生了女孩,母女平安,出院,這些事就如同風,刮向島上,吹進那人的耳朵裏。
施涼長歎,“寶寶,等你長大了,媽媽就給你講故事,關于島的故事。”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的談話聲停了。
容蔚然推門進房間,他見嬰兒躺在施涼的臂彎裏,就壓低了聲音問,“睡了?”
施涼嗯道,“嗯,睡了,在做夢呢。”
容蔚然湊過去,看到一雙大眼睛,精神的很。
“……”
“怎麽還沒睡?”
“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睡,到家剛醒,怎麽可能還睡的着。”
施涼說,“你别逗她,小心她打你。”
“她敢。”
容蔚然摸摸女兒軟趴趴的頭發,又把她胖乎乎的小腳丫握在手裏,親了一口,再撓兩下。
嬰兒劃着小手,不停地往她爸臉上揮。
容蔚然故作生氣,“好啊你,敢打爸爸,看爸爸不打你屁股。”
施涼看着一大一小,内心前所未有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