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他的預料之中。
容斌站在風口點煙,點了好幾次才點着,那一下吸的過猛,他彎腰咳嗽,眼睛通紅。
“先生,您沒事吧?”
門口的服務生上前詢問,容斌話都沒說,隻是擺擺手。
服務生奇怪的多看了兩眼,他還是頭一次見有人把一身名牌穿出頹然感的。
包間裏,容蔚然跟蕭荀撕打在一起,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
什麽事都有理由,他們中間,有同一個女人。
這場架已經醞釀了太長時間,如今一觸即發。
容蔚然對着一個年齡可以做自己叔叔的人,他下手狠。
因爲一旦手軟一分,被打出血的是他。
容蔚然年輕,蕭荀老練,兩人各有優勢。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間的鬥争平息,誰也沒占到便宜。
容蔚然躺在地上喘氣,他的鼻梁差點被打斷了,沒想到四十多歲的人還有這身手。
“卑鄙!”
斜對面,蕭荀靠着牆壁跌坐下來,嘴角帶血,顴骨淤青,顯得很狼狽,全無平時的儒雅。
他抓起散落的發絲往後捋,“卑鄙?”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蕭荀又問,“今天我們位置颠倒,你會選擇放手,來成全我?”
容蔚然的輪廓收緊。
“做不到吧。”蕭荀似乎是笑了一下,弧度刻薄,“沒有哪個男人能做到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容蔚然繃着下颚,“她不愛你。”
“愛情隻是衆多情感中的一種,并沒有那麽重要,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誰也離不開彼此,無論是哪種關系,都無所謂。”
蕭荀不否認,也不承認,“年輕人,你對她是|性|欲|,不是感情。”
聽着他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的口吻,容蔚然騰地坐起來,冷笑出聲,“你以爲自己是誰?”
蕭荀還是那副不快不慢的語調,“她不是那張臉,你一開始就不會注意到她。”
“就算是她主動,你也隻會排斥,厭惡,不會去接近。”
沉默了幾瞬,容蔚然快速去拿藥瓶,就着唾沫咽下藥片,他閉上眼睛,面部扭曲的五官一點點恢複。
已經發生過的所有事,都不可能這麽推算,否則整個世界都亂套了。
蕭荀輕輕笑道,“你所愛的,着迷的,瘋狂的,不過都是她的臉。”
容蔚然額頭青筋暴起,“你他媽把自己當誰了?”
“當誰?這麽說你會容易理解一點,你現在看到的她是我創造的,”蕭荀轉過頭,“難道她沒告訴你?”
容蔚然的眉頭緊鎖,下一秒就聽對方說,用一種稱得上寵溺的表情,“那張臉是我給她的。”
一陣詭谲的死寂過後,容蔚然的喉頭幹澀的滾動,他知道施涼變了樣子,卻不知道是蕭荀給她定的。
“你把她當什麽?你親手設計的一件作品?”
這回換蕭荀沉默了。
門外,容斌見着一人從車裏下來,身形匆忙,面容冰冷,他瞬間就皺起了眉頭。
施涼冷冰冰的,“讓開。”
容斌紋絲不動。
施涼,“容總經理,真看不出,你利用起你自己親弟弟,絲毫不當回事。”
“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容斌既難堪又憤怒,他一字一頓,“我真後悔,五年前就應該動你。”
施涼冷笑,“你以爲你能動的了我?”
容斌深吸一口氣,“也是,我忘了,你很會勾男人。”
“我弟弟被你勾的神志不清,蕭荀也好不到哪兒去。”
施涼不想再跟容斌廢話,她要上台階,對方攔着。
“給我讓開!”
容斌試圖按她的肩膀。
施涼的手臂揮過去,容蔚然條件反射的躲開,她趁機把包大力朝對方下颚一砸。
容斌吃痛,站不穩的摔下台階,他還要去抓施涼的腳。
施涼毫不客氣的踢開了,高跟鞋踩過他的手,在他的慘叫聲裏離開。
正叫了幾個同伴過來的服務生看到這一幕,膛目結舌。
他們在發現那個女人朝着這邊走來時,都後背發緊,一個個的立刻退到一邊,讓出了路。
施涼一路順暢的到達包間。
她突然退縮了,怕自己進去時,容蔚然不行了,或者是蕭荀倒在血泊裏。
那兩個人,一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拉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她才能活着,愛上另一個。
施涼想放聲尖叫,歇斯底裏,問過世的媽媽和外公,問陳瀝瀝,問黃金殊王建軍,她想問身邊的所有人,她要怎麽辦?誰能給她想出一個阻止絕境出現的辦法。
但她做不到,她習慣了掩藏,她的心頭是個漩渦,面上一片平靜。
平靜的近似無情。
施涼推門,裏頭反鎖,她的眼皮一跳,“是我。”
之後她就在等。
每一秒的流逝,都牽動着她的神經末梢。
門打開了,是蕭荀。
施涼看到他臉上身上的傷,臉色大變,記憶裏如一座山般強大的人都傷成這樣,那容蔚然……
“他呢?”
“走了。”
施涼轉身。
蕭荀這次沒拉她,隻是說,“丫頭,我老了,你如果一心要跑,我追不上。”
所以我隻能在你要跑之前,砍斷你你腳下的路,把你鎖在我身邊。
那天施涼沒出去找容蔚然,她帶蕭荀回去,電話叫來醫生,給他處理傷口。
全是皮外傷,好的快,施涼希望容蔚然也是。
半夜,床上的施涼突然驚醒,她伸手去摸臉,摸到一點濕意。
施涼去看門,發現門不是關着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半掩着,她抿了下唇,再無睡意。
恐怕……
很快,蕭荀就會帶她離開這座城市,甚至整個國内。
他想做的,都能做到。
施涼擡起手,看看手心手背,她是注定要撕下一層肉了。
疼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會有多疼,她能不能忍受的住。
某醫院露出風聲,容蔚然受了重傷。
他需要卧床休息,那是他無聲的拒絕,也是他的自我保護。
容斌不得不接下容氏,忙的焦頭爛額,身心俱疲。
産業越大,洞口就越多,填補的速度遠遠趕不上被挖出來的。
施涼聽聞容蔚然受傷後,心神不甯。
在這個檔口上,蕭荀說要去國外出差,上車前,他回頭看了施涼一眼。
那一眼像是對一個頑皮小孩的寬容,最後一次。
施涼站在風裏,覺得今年不正常,四月份的溫度竟然跟寒冬臘月差不多,她把手放進口袋裏,指尖都凍僵了。
“姐,我怎麽感覺……”陳瀝瀝說,“蕭大哥是有意離開的?”
施涼不語,心裏亂糟糟的。
她想知道那天兩個男人的談話内容,不能問蕭荀,可以問容蔚然,他的心她能看透,不會隐瞞自己。
看她往地下車庫方向走,陳瀝瀝問道,“姐,你要去哪兒?”
施涼腳步不停,“去看看他。”
陳瀝瀝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誰,也許蕭大哥那麽做,就是早有預料吧。
究竟是縱容,還是憐憫,仁慈?
陳瀝瀝走神的功夫,車已經開出大鐵門,她攏攏身上的披肩,希望姐姐能幸福。
傭人喊她,陳瀝瀝回了大廳,看見她的父親坐在輪椅上,腳邊是一個碎碗,黑色的藥汁濺了一地。
她急忙上前檢查,“爸,你有沒有燙到?”
曹峰說,“沒有。”
陳瀝瀝讓傭人把地上清掃幹淨,吩咐再熬一碗,她也沒多說一句,隻是推着輪椅去卧房。
曹峰沒來由的問了一聲,“瀝瀝,容振華死了沒有?”
陳瀝瀝一愣,她搖頭。
曹峰又挺直了腰杆,人也精神了,像是在靠一個盼頭撐着,“他死了的那天,你一定要及時告訴爸爸。”
陳瀝瀝面露擔憂之色,“爸……”
“容振華幹的缺德事不少,他會走在前頭的。”
曹峰歎口氣,又突兀的說,“蕭荀怕是要走歪路了。”
陳瀝瀝的呼吸一緊,立即問道,“爸,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知道的跟你差不多,”曹峰說,“容氏眼看就要完了,阿涼就沒有理由再留在a市了。”
陳瀝瀝,“你是說,蕭荀要帶她走?”
“姐是不會走的,她跟我說過,她對這座城市有歸屬感,以後會一直待在這裏。”
曹峰歎息,哪裏由的了她。
施涼到醫院的時候,碰見容蔚然的幾個哥哥,他們都在不同城市生活,也在不同領域有着非凡的成就,跟容斌不同,對容氏的生死存亡沒有那麽看重。
但施涼依舊不想跟容幕遠那幾人撞上,她走進了旁邊的洗手間,耳朵裏飄進幾道對話。
“大哥的脾氣越來越大了。”
“爸還在醫院,大哥是長子,容氏到了今天這一步,他的壓力有多大,别人是想象不到的。”
“我就是覺得,沒有什麽比家人平安更重要,大哥那麽逼老六,過了。”
“要換我是老六……”
聲音漸漸消失,施涼洗了手出去,她停在病房門前。
門從裏面開了,楚禾哭過了,眼睛還是紅的,“你還沒敲門,他就知道是你來了。”
施涼和她錯開身,走了進去。
背後的門帶上了,短暫時間以内,不會有人打擾。
容蔚然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他擡頭,一瞬不瞬的看着施涼。
施涼也在看他。
那種所謂的一眼就是天荒地老,是童話故事,實際上,隻過去一秒。
“腹部的傷是你自己弄的。”
施涼說的不是問句,如果是蕭荀,那天容蔚然走不了。
隻有一種可能,他回去後自己動的手。
“對。”容蔚然說,“是我用水果刀刺的。”
施涼面色如常,聲音也是,“藥吃光了?”
容蔚然說,“那時候我很清醒。”
施涼依舊不見情緒變化,在壓制着什麽,“所以你是在告訴我,你在神志清醒的情況下,做出瘋子的行爲?”
容蔚然阖上眼皮,面部消瘦,線條越發冷冽,“今天說了很多話,嗓子疼。”
腳步聲靠近床前,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臂。
施涼看到他手背的一點血珠,“是蕭荀對你說了什麽嗎?”
容蔚然摸她的手心,“那天我跟蕭荀沒有談什麽。”
“我們打了一架,他挺可笑的跟我來了幾個假設,結果他把自己逼到死胡同裏了,之後就不了了之。”
隻有這些?施涼蹙眉,那蕭荀爲什麽會在這時候離開兩天?仿佛是在把她推進黑暗前,再讓她看一眼頭頂的驕陽。
她前言不搭後語,“蕭荀出差了。”
容蔚然的表情猛然一變,他改爲扣緊施涼,“你說他出差了?什麽時候的事?”
施涼觀察他的神色,“就在一小時前。”
容蔚然沒有看施涼,而是看自己纏着紗布的腹部,他扯動嘴角,“我跟大哥鬧翻了,他罵我自私,說我自尋死路,我承認了。”
“但他還說我會求而不得,這一點我不承認。”
施涼聽着,心底猶如被塞進來一塊冰,再想到蕭荀看她的那一眼,她的心髒停止跳動。
有什麽即将發生,會改變他們的命運。
容蔚然低啞着嗓音,“阿涼,我好像走錯了一步棋,沒有悔棋的可能了,可是我輸不起,你說我要怎麽做?”
他的眼中徒然迸射出一種可怕的東西,“我們走吧。”
施涼的聲音發幹,“你都這樣了,走的了嗎?”
“走的了。”
容蔚然緩緩坐起來,沒有血色的唇緊緊抿在一起,“一定走的了。”
片刻後,施涼扶着容蔚然出去。
楚禾在走廊站着,“聽說這個季節,繁花似錦,你們如果沿途看到紅色的杜鵑花,替我多看幾眼。”
她最後說,“一路順風。”
施涼開車,容蔚然坐在副駕駛座上,車子上了高速,将a市甩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