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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瀚海闌幹百丈冰。
葉且歌從花老爺說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就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位所謂的神醫。
在白雲城的時候,葉且歌和江湖之中的沒有了蹤迹,實際是卻是因爲受了葉且歌和葉孤城的父親的恩惠,留在白雲城中隐居的那位神醫也有所接觸。今生葉且歌的這幅身子,根骨筋脈都是絕佳,可惜到底是早産,那位神醫可是細心調養了許多年,至今仍時不時的探探脈象,給葉且歌開些養身的藥物吃着。
那位隐居白雲城的醫者,除卻醫術精湛,周身更是自有一股浩然之氣,可是這位花家請來的神醫宋問草,從葉且歌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覺有一種莫名的不舒服。
因爲這種不舒服而産生的懷疑,在葉且歌路過他的那一刻達到了頂峰——葉且歌從宋問草身上,聞到了一股海水的味道。
那味道極爲淺淡,掩蓋在濃烈的藥味之下。葉且歌之所以能敏銳的捕捉到,與她出身白雲城,熟悉海洋的氣息,又是葉英弟子,刻意錘煉過自己的五感都有着莫大的關系。少了這兩樣之中的任一,葉且歌也發現不了如此端倪。
那時候,葉且歌的心中便對宋問草這個人生出了一些不信任。在聽完花老爺叙述鐵鞋大盜到底是何等人,有何來曆,又犯下怎樣的惡事之後,葉且歌近乎已經可以肯定,那忽然死而複生的鐵鞋大盜,就是潛藏在花家許多年的宋問草。
和葉且歌一樣,葉英從一開始就覺得此事透着些許怪異。某一個時段,自家小徒弟看向宋問草的時候,氣息也會變得和以往有微微不同,常年的師徒默契,讓葉英知道,自家小徒弟也察覺到了這件事的蹊跷。
于是,師徒二人的目光便一同鎖定了宋問草。
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葉英師徒懷疑,宋問草按照原來的計劃,将給陸小鳳的那件刀槍不入的蠶絲軟甲掉了包。
爲了做戲,宋問草親自給陸小鳳穿上那叫軟甲。卻不想他剛剛系好帶子,就聽一旁的葉且歌忽然道:“宋大夫是哪裏人?”
宋問草手上動作不停,十分自然的回道:“老夫是嶺南人士,不過十七歲起就遊曆四方,天南海北的都走過。”說着,他似歎息一般的說到:“可以老夫雲遊半生,卻依舊醫治不好花兄的疾病。”
葉且歌笑了笑,恍若無意的說道:“難怪如此,我看宋大夫方才給陸小鳳打結的手法,還以爲宋大夫是海島出身呢。”
此言一出,衆人都是一愣。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葉英忽然并指爲劍,将一道劍氣向陸小鳳直射而去。
這忽然的出手毫無預兆,陸小鳳卻沒有感受到葉英的殺氣,所以他并沒有閃躲——事實上,他也無處閃躲。男子的劍氣并不迅疾,卻帶着恍若靜水的綿長之勢,讓陸小鳳覺得自己恍若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動彈分毫。
并不是在對敵,葉英對劍氣的控制又已至臻境,是以等衆人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見到陸小鳳身上的軟甲被一道劍氣從肩膀削開,露出他這幾年已經養得很是白淨的皮肉。
微涼的空氣讓陸小鳳一個機靈。他是個聰明人,腦子也比常人轉得快一些,他感覺得到葉英方才那道劍氣隻是平平,威力和江湖中人刺上一劍相去不遠。
可是在他自己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挨上普通江湖人一劍,與挨上絕世劍客的一劍又有什麽差别呢?總歸是要付出性命的。
陸小鳳的腦子轉得飛快,将方才那兩位葉兄的舉動細細過了一遍,電光火石之間驟然有了明悟。
也顧不上自己如今幾近半|裸的身子,陸小鳳目光如炬的望向了宋問草一直不離身的醫箱。
“哎呀,宋神醫,你那從不離手的醫箱裏裝的是什麽啊?讓陸小鳳見識見識可好?”
話音剛落,陸小鳳便身形一閃,來到了宋問草的身側。也不給宋問草回話的機會,陸小鳳直接伸手去奪宋問草身邊的箱子。
“陸小鳳,你怎生如此無理!”
眼見把戲就要被拆穿,宋問草一邊佯裝憤怒,一邊卻毫不留情的對陸小鳳那邊甩出幾顆霹靂彈。
這霹靂彈的威力可不小,若是炸開,恐怕桃花堡都要沒了半座。幸而花老爺的好友們也都是武林名宿,這會兒都反應過來這個宋神醫有異,見他甩霹靂彈,衆人便轟然散開,各自出手,在那些霹靂彈落地之前全部接住了它們。
陸小鳳也不擔心那些霹靂彈,他的身形如飛鳳翺天,又恍若蝴蝶輕翩,他的手指不知怎的動作,在宋問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空了的腰間讓他霎時白了臉色。
“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可不是每次都用來空手接白刃的啊。”
入手的異乎尋常的沉重,似乎印證了某些猜測,也讓陸小鳳黑了臉色。不過他嘴上依舊說着俏皮話,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面前的箱子。
宋問草哪裏還能等他打開箱子,他一邊從懷裏掏出剩餘的霹靂彈,一邊開始胡亂撒着藥粉,借着衆人慌亂的空擋,他整個人将輕功運轉到了極緻,眼見着就要跑得無影無蹤。
卻不想,宋問草剛跑到了門外,就恍惚看見了一高一矮的兩道純白身形。心中暗覺不妙,宋問草的腳步卻再不敢停,隻能硬着頭皮往前沖去。
卻原來,方才葉且歌和葉英心知此人被戳破便會急于脫身,爲免裏面人疲于應付,有所疏漏,讓他走脫,葉英特地帶着徒弟在門外堵截他。
“葉二!你攔着他,别讓他跑了。”
花破川的聲嘶力竭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還帶着嗆咳。尋常時候他是喚葉且歌爲“葉小公子”的,不過和葉且歌知道他在花家行二以後,在心裏叫他“花二”一樣,花破川在知道葉且歌尚有兄長之後,便也偷偷在心裏叫她“葉二”。
此刻情急,花破川便也脫口而出了。
這種鬼畜的稱呼讓葉且歌險些一個趔趄,本來沖着宋問草的臉而去的重劍偏了幾許,生生砸向了宋問草的雙腿。
重劍一擊,哪怕是有後退閃躲之意,都難免傷及骨骼,更何況宋問草運轉輕功,全力往前猛沖,兩股力道相撞之下,他一聲慘呼,跌落在地。
等陸小鳳一行人追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宋問草跌在地上,一雙腿骨扭曲成奇異的形狀,腿部有隐約鮮血滲出,顯見是骨骼斷裂之後戳破了皮肉。
衆人不約而同的脊背一涼,在葉且歌将她那柄奇特長劍收回劍鞘,向他們望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默默的後退半步,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口水。
氣氛有些尴尬之際,花老爺的好友苦智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鐵鞋大盜作惡多端,葉施主今日擒獲此人,乃是大功德。”
方才屋裏的江湖人都被這鐵鞋大盜折騰得不輕,如今看他伏誅,又見出手之人是如今江湖中聲名鵲起的鑄劍大師和他身邊的小公子,便有一門派掌門很是乖覺的對葉英恭維道:“令弟少年英才,葉大師平日想必是教導有方吧?”
葉英知道他這人誤會自己和徒弟的關系,還未開口解釋,便聽見衆人散開了一條通路,而那持劍而來的……正是花滿樓。
葉英歎了一口氣,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轉而拉住葉且歌的手,将徒弟帶了出去。葉英明白,如今花滿樓需要自己渡劫——沒錯,這橫亘在他心頭十數年,深深埋藏在他的笑容之下的心結,終歸要他自己去解開。
那是花滿樓心中的傷疤,外表結痂内裏卻開始腐爛,剜開傷疤注定其痛徹骨,縱然是花滿樓這樣的如玉公子,想必也不能從容。而葉英他們作爲朋友,想必花滿樓也不願意讓他們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時刻。
這個道理,就連平素看着大大咧咧的陸小鳳都已經懂得。他也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跟着葉英一道走了出去。
之後鐵鞋大盜如何挑釁,花滿樓又是如何釋懷,自不必細表。葉英三人站在院外,無言以待。
不久之後,花滿樓走出了庭院。他手上的長劍依舊氣息純淨,不染殺氣,他的神态也終于徹底平靜。
對葉英幾人拱了拱手,花滿樓低聲道了一聲“多謝”,而後便沒有多言。他們是朋友,本就無需多餘的客套。
隻是鐵鞋大盜既然已經被抓,花滿樓又不打算手刃仇人,葉且歌和花破川一合計,最終決定……報官。雖說安慶對江湖約束不大,可是畢竟花家如今并不是單純的江湖世家,私自誅殺鐵鞋這種沾染血腥的事情,花家還是不要授人把柄才好。
花破川派出去報官的小厮還沒有走遠,便看見金九齡在花家下人的帶領之下走了進來,花破川眼前一亮,立即決定物盡其用,将鐵鞋大盜扔給了這位六扇門總捕頭。
金九齡一臉玄幻的聽着陸小鳳講述的事情經過,默默的看了一眼在白雲城主心裏“早産嬌柔需要保護”的弟弟,暗自吞了一口口水,扯出一抹僵笑,親自拎了被扔在地上雙腿盡折的鐵鞋大盜,就準備往門外走去。
——他哪裏還敢留,他分明已經看見,他們家的小公子已經開始把玩那塊刺痛他眼睛的白雲紋玉佩了。
小公子放下你手裏的巨劍,咱們什麽都好商量!
金九齡一向自诩沉穩,也佯裝風流,然而此刻他卻想嚎叫一聲,而後腳底抹油。
隻不過還沒等他金九齡逃走,就聽見一道驚怒女聲:“爹!”
随着這道女聲,那些前來賀壽的瀚海國使者都随着一個一身華麗寶藍色衣裙的女子沖了進來,對院子中的衆人亮出了兵器。
卻原來,這女子正是鐵鞋大盜的女兒,如今的孔雀王妃。這鐵鞋大盜在花家潛伏這麽久,不隻是爲了謀害花老爺的身體,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爲了那能夠繼承瀚海國王位的玉佛。這些人本想趁着賀壽之際,對花家主賓用藥,借機偷走玉佛,卻不想他們的計劃還沒有實施,宋問草便暴露了身份被擒。
孔雀王妃無奈之下,隻能破釜沉舟,也不管什麽計劃了,如今她隻想帶人将父親救出來才好。
看着沖進來的人,金九齡頓時覺得自己找到了存在的價值,他微一挑眉,大喝一聲:“爾等還不退下,此爲我安慶國土,豈容放肆!”
孔雀王妃當然不會聽他的,聞言,她當即抽出腰間彎刀,向金九齡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