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第四十六章。隴頭一片白雲飛。
陸小鳳早上起來就看見特别賞心悅目的一幕。
在那個有些老舊,可是被收拾得很幹淨的客棧大廳裏,幾個人相對而坐。他們每人面前都是一盞清茶,杯口處袅袅白煙,和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顯得格外的沉靜祥和。
陸小鳳肯定,他們每個人杯裏的都是客棧免費提供的、說粗糙有些委屈了,卻也絕對談不上多名貴的茉莉香片。隻是白瓷的茶杯被這幾人潔白的手指端着,卻無端的顯現出了幾分名貴。
伸手遮住自己被帥瞎了的眼,陸小鳳站在樓梯處躊躇了片刻,認認真真的思考了一下“現在自己回屋,換一身純白的衣服,跟樓下這幾位統一一下風格”的可能性。
忽然想起自己沒有白衣服,陸小鳳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莫名嫌棄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這件青色袍子,到底晃晃悠悠的往樓下走去。
摸鼻子這個習慣是他在大漠的那一年,和胡大哥學的。爲了強調個人風格,陸小鳳總是會選擇摸自己的那兩撇小胡子。不過今天便算了罷——就是他想摸,也是沒有的。
随着他的腳步聲,葉且歌和宮九一同仰頭往陸小鳳哪裏看去。
到底是表親,若是細看,葉且歌和宮九的眉宇之間是有着依稀的相似的。這一兩分相似,很容易讓陸小鳳才想到此人和葉且歌應有血親。
若非宮九實在是面容和善,手邊隻有一柄折扇,并無劍器傍身,陸小鳳一定會頓住腳步,現在就翻窗逃跑——不知怎的,陸小鳳對自己的朋友的兄長,那位成名已久卻從未謀面的白雲城主,總有一種純天然的恐懼。
總感覺自己上輩子對不起那位似的。
陸小鳳在心裏無聲的嘟囔了一句,緊繃着的身體卻漸漸的放松了下來。他三兩步走下樓梯,從一旁的桌子上拿過了一個白瓷茶盞,給自己也斟上了一杯清茶。
茉莉清冽的香氣萦繞在他的鼻尖,茶杯上的餘溫傳遞到他有些冰涼的手指上,陸小鳳像是終于舒暢了一般,靠在椅背上,嘻嘻笑道:“這位公子和葉兄長得這樣像,莫不是也是從南海來的?”
宮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這樣的打量隻是瞬間,在旁人看來,也隻是宮九微微的擡眸而已。聽見陸小鳳的話,宮九溫聲回道:“在下宮九,是阿葉的朋友。”
說着,他往葉且歌身邊湊了湊,伸手攬住了葉且歌的肩膀。
陸小鳳沒有聽過這号人物,不過他也順手拍了拍葉且歌的肩,自然而然的路過她,在花滿樓旁邊的空位上坐下,而後道:“哎呀,葉兄總是認識像葉先生和我這樣豐神俊秀的朋友。”
宮九的笑容在陸小鳳拍了葉且歌肩膀的時候僵了僵,不過很快的掩飾了過去。他方才攬在葉且歌手臂上的那隻手向上移動了兩寸,狀若無意的在葉且歌被陸小鳳拍過的肩頭上撫了撫——就仿佛是,拂開了什麽髒東西一般。
宮九掩飾得太好,就連花滿樓也沒有覺出什麽異樣,反而對陸小鳳調侃道:“陸小鳳,哪有你這般厚臉皮的人。”
葉且歌也對他嗤笑一聲。不去補一刀,這真是葉且歌對陸小鳳的溫柔。
唯有在一旁握着茶杯的葉英注意到了宮九的小動作,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又不着半點痕迹的舒展開來。
他總覺得,這個身爲自家小徒弟表哥的男人,對且歌的态度很不對勁。若說是年少慕艾,可是葉英分明感覺到這人和自家小徒弟相處的時候親密而沒有半分狎昵。可是若非如此,他的占有之欲未免有些太過。
葉英給人的感覺,總像是九天端坐的仙人。可是事實上,在情感方面,他并不遲鈍。甚至因爲年歲甚長,江湖颠沛,他旁觀過太多的熾熱的愛情,所以難免會比旁人更加通透一些。在葉且歌毫無所覺的時候,葉英最先體察出宮九對她的特殊感情。
而對于這份特殊,葉英并不欲從中阻攔和探尋。他想要讓自己的徒弟擁有一切,體會這世間所有的感情,而他隻需要從旁守護,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這邊夠了。
——總歸是宮九半個藏劍弟子,若他行事無錯,便也無需太過苛責。
葉英這樣想着,低頭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并沒有阻止這些孩子們的笑鬧。
葉且歌倒是有些尴尬了,她和宮九不是第一天相識了,早就知道這人并非表面看起來這麽溫和無害。雖然他掩飾得很好,可是葉且歌還是看出他對陸小鳳的淡淡嫌棄。
并不能強迫自己的朋友也成爲朋友,葉且歌讪笑一下,起身對一旁走過的店小二問道:“早膳可好了?人已經齊了,可以端上來了。”
小二連聲應下,不多時候,便端上來了幾籠燒麥,還有幾碗似湯非湯,似粥非粥的物什。那碗裏飄了一片藕,還有些腌好的韭菜。
葉且歌看着就覺得有些奇怪,剛想開口詢問,便聽見了一個有些尖細的男聲從門外傳來。
“呦,小公子和葉先生幾位還沒有用早膳啊?”
經過昨日一事,就連陸小鳳這樣的年輕人都有些疲态,闫鐵珊到底已經年近七旬,接連的打擊讓他顯得有些蒼老。已經不必再僞裝,他也沒有再用那一口讓葉且歌覺得别扭的山西腔,說話談吐也不必再佯裝粗狂。
“這是山西特有的早點,名叫‘頭腦’,裏面有羊肉,山藥,藕等八種食材,秋冬吃着很是滋補,葉先生和葉小公子盡可以一試。”闫鐵珊這樣說着,看向周遭人的眼神平常,唯有看向葉且歌和葉英的時候,帶上了淺淡的感激,也因此就顯得格外的溫和。
——到了他這個地步,無論是年紀還是地位,都無需他再去讨好任何人了。之所以闫鐵珊對葉且歌格外不同,不是因爲她出身南海,而是因爲昨日她和那位葉先生出手救了他闫鐵珊的性命。
客棧的桌子并不大,原本坐了陸小鳳、花滿樓、葉英、葉且歌和宮九就已經有些顯得擁擠了。不過花滿樓還是起身爲這位闫老闆騰出了個位置,讓他坐下。
葉且歌的口味一向清淡,其實并不是很喜歡羊肉。不過她不是因爲自己的一時好惡就不顧及旁人好意的人,所以聽了闫鐵珊的話,葉且歌順勢舀起了一勺送入口中,咽下後含笑道:“果然不錯。”
闫鐵珊眼中的笑意更甚,他用一旁幹淨的筷子給葉且歌夾了一個燒麥。頓了頓,到底沒有敢給葉英也夾一個。
看着葉且歌埋頭吃飯,闫鐵珊對葉英道:“先生和小葉公子之後可有什麽打算?若是無事,還請在我珠光寶氣閣住上幾日,讓闫某盡一盡地主之誼。”
闫鐵珊對待葉且歌,就完全是對待子侄。然而對待狀若青年的葉英,他卻不敢有半點造次,不覺已将對方當做自己的平輩,甚至更有幾分小心和尊重。
宮九聞言就是挑眉——如今秋盡而冬未至,知道葉且歌年末一定是要回白雲城的,他便想要趁着此時将葉且歌拐回盛京幾日。
隻是還不等宮九說話,葉英便已點頭應下:“如此,葉某與且歌便叨擾了。”
自家師父性子極淡,尋常在藏劍山莊的時日都是以“年”計的,如今忽然應下在别處勾留,葉且歌不由有些吃驚。
這并不是師父第一次讓她覺得意外了。葉且歌總覺得,今生再遇,師父其實已經變了些許了。就像是從天上走入了塵世,葉且歌并不覺得是師父堕入流俗,反而覺得……離自己更近了一些。
不該再有其他想法,生怕彌生出更多的貪婪。葉且歌順着葉英的話沖着闫鐵珊點了點頭,繼續低頭小口小口的咬着一粒燒麥。
燒麥也是羊肉的,不過放入了幹的紅蔥頭,還調入了一些花雕,汁水豐盈而又不腥膻,味道當真是極好。葉且歌吃了一個尤覺不過瘾,不由又夾起了一個。
冷不防看見宮九一臉可憐的看着自己,又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自家師父。葉且歌抽了抽嘴角,将那個燒麥夾到了宮九碗裏——雖然不知道阿九又怎麽了,不過這種時候,順毛就對了。飼養過一隻明教喵蘿的葉且歌如是想着。
大約是重新感覺到了娘親的疼愛,自覺在争寵方面勝過了葉英,宮九這才重新彎起了眉眼,認認真真的将葉且歌夾給他的那顆燒麥吃幹淨了。
這一餐總算是風平浪靜,之後陸小鳳和花滿樓便要去處理一下大金鵬王朝的餘下事宜,譬如上官飛燕的屍體如何埋葬,上官雪兒又如何安置。而葉英和葉且歌則随着闫鐵珊一道去了珠光寶氣閣,宮九自然跟在了他們身後。
稍微坐了片刻,葉英放下了手中精緻的茶盞,順勢對闫鐵珊道:“其實葉某今日前來,也是爲了和闫老闆歎一樁生意。”
似乎沒有想到葉英這般的人物也會談及這些“俗事”,闫鐵珊震驚的看了一眼葉英,見對方臉上沒有半點玩笑之意,這才開口道:“先生但說無妨。先生和小葉公子救闫某一命,若有什麽能夠幫到先生的,乃是闫某的榮幸。”
葉英擺了擺手,道:“且歌出手隻是出于心中道義,非對闫老闆攜恩求報。闫老闆在商言商便是。”
果真君子。贊了這樣一句,闫鐵珊問道:“先生想要和闫某談什麽生意?”
葉英淡淡一笑,道:“火精。”
葉且歌隐約明白了葉英所爲的含義,她從腰間取出初見時候,闫鐵珊送給她的那個小手爐,不足女子手掌大的暖爐裏,放着一塊更加小的火精。隻是饒是這樣,銀制的小手爐依舊觸手生溫,溫暖異常。
葉英颔首,對闫鐵珊道:“便是這手爐之中的那物,葉某想要問問,闫老闆最多能夠出賣多少?”
沒想到葉英是要這東西。畢竟在山西,火精雖然珍貴,可是除卻新奇以及可以取暖之外,也并沒有什麽其他的用處。就是拿來鑄鐵,也嫌棄那溫度實在太高,鐵水都會沸騰開去。拿來燃燒就更是不行,太高的溫度會直接燒透爐子。
“先生當真要火精?”闫鐵珊有些奇怪道.
葉英颔首,算作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