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第四十二章。明月何時照我還。
白雲城啊。
心中默然半晌,霍天青看了葉且歌,忽然長歎一聲道:“小公子知天青所行何事?”
“勾結上官飛燕,欲謀珠光寶氣閣,此爲不義。恩将仇報,幾年前闫鐵珊救你性命,如今你卻想要謀害于他,此爲不忠。”
葉且歌的手緩緩的搭在了自己的碧王青君之上,她注視着霍天青,将他精心策劃了數月,接連算計了陸小鳳與花滿樓的陰謀一一戳破。如今霍天青棋差一招,反倒被人以上官飛燕爲工具算計了他。葉且歌固然覺得方才他那副絕望的樣子有些可憐,然而這種“可憐之人”,卻也不值得她去同情。
陰謀被這樣直白的戳破,霍天青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啞着聲音道:“白雲城主目下無塵,天青這等不忠不義之人,白雲城焉有天青容身之處?”
說着,他的臉上又浮現出了一抹掩藏不住的驕傲,霍天青起身負手而立,淡淡道:“縱然身敗名裂,我霍天青終歸還是天禽派掌門,”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霍天青一生都渴望逃離開父親的盛名帶來的陰影,做幾件震驚武林的事,讓世人再提起他的時候,說的是“霍天青”,而不是“天禽老人的兒子”。然而,他渴望逃開的盛名,最在意的反倒是他自己。那種骨子裏的驕傲,都是因爲他父親的威震武林才滋養出來的。
葉且歌不想再和他多說些什麽,一個人的悲劇始于他性格的悲劇。葉且歌今天來,隻是因爲她不能看着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被害,她救這人一命,至于霍天青之後的路要怎麽走——他們不是朋友,葉且歌也沒有幫霍天青參詳的義務。
對着霍天青擺了擺手,葉且歌道:“君且随意。葉某和城主都非攜恩求報之人。”說着,葉且歌手一揚,将方才白雲城暗衛送來的那一頁紙送到了霍天青手邊。
那上面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上官飛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幕後黑手又到底是誰。作爲此局之中被人利用的棋子,葉且歌覺得,有必要讓霍天青知道。
她的确不能幫霍天青做任何決定,不過她總可以讓他清明。葉且歌并不懷疑霍天青是個聰明人,所以她相信,一旦走出這個當局者迷的境地,他會冷靜下來,細細思考的。
畢竟,僅僅一個同門師姐,霍天青便可以冒如此大的風險,葉且歌不信他身爲天禽門的掌門,不會爲自己的門派考量。
将一室靜谧重新留給霍天青,葉且歌與自家師父一道,走出了門去。
就在他們踏出青雲觀的刹那,一道箭頭燃着火焰的箭矢已經向着他們射來。葉且歌瞳孔一縮,方才要動作,卻被人從身後猛地扣住腰身,微微提起。葉且歌還沒有落地,便見葉英廣袖一揮,那一支來勢洶洶的火箭竟被袖風一掃,生生調轉了方向,向來的方向飛了回去。
遠處的樹林之中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響,空氣中也隐隐有了幾分草木燒焦的氣息。刹時,方才還一片平靜的樹林裏開始有了動靜,無數燃着的箭矢紛紛向着他們射來!
“别動。”
一貫溫潤的男聲裏帶了幾分冷然,在葉且歌方要拔劍出鞘的時候,葉英已經先她一步,将她密不透風的護在了身後。
葉英并不弑殺。他是在西子湖畔抱劍觀花而參悟的劍道,他是出身名門的世家公子。他舉止有度,進退得宜,一言一行之中便将“風雅”展現到了極緻。
所以,你能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會有十分狠厲的出手麽?
葉英的招式之中全然沒有了從前的先禮後兵,身形如白鶴躍起,卻爲身後的人撐起了一道屏障。葉英的身後隻有方寸之地,卻是世間最安全的堡壘,那些密集的箭矢傷不到他身後的人,那些夾雜在其中的暗器也不能。
就連如今武林之中,讓人膽寒的江南霹靂堂出産的霹靂彈,也不能傷到葉且歌分毫。
因爲,葉且歌站在了葉英的身後。因爲藏劍的大莊主,嘗試過一次守護不住自己要守護的人的滋味,就已經足夠了!
爲了行動方便,葉英今日隻帶了焰歸。那一柄跟随他上了睢陽戰場,又從盛唐而來的重劍,終歸還是讓他有些許的不習慣。之前之所以一直帶着,隻是葉英知道藏劍的輕重雙劍在江湖之中并不多見,他背負雙劍,總是和徒弟有着些許相似的。葉英一直在期許着,說不準哪一天就能聽見旁人說“我見過一個和你背着相似的雙劍的人”了。
而如今他已經尋到自家小徒弟,那柄染了太多狼牙軍鮮血的重劍,便沒有什麽必要帶着了。
焰歸一斬,還沒有觸及劍身,那些飛來的火箭便已經破成兩截,墜在地上。對方的箭矢仿若永遠也射不完,葉英手下動作不停,周身劍氣卻驟然凝結。三十二柄雪亮長劍憑空而出,帶着淡淡流華,卻猛地向不同方向刺去。
劍不空回!
葉英的心劍遠不是葉且歌的那種“花架子”可以比拟,對方派出的三十二名殺手,在江湖上都可謂是首屈一指。然而,任憑他們如何縱橫江湖,卻依舊抵擋不過葉英這平平刺出的一劍。
這些殺手永遠也想不明白,分明是最尋常的一刺,并不迅疾也看似并不狠厲,自己爲何卻怎麽也避不開呢?
方才的箭雨戛然而止,葉且歌從葉英身後探出腦袋,愣愣的看着師父臉上難見的冷意。
在她的記憶中,師父很少生氣,雖然對藏劍山莊的弟子們要求始終很嚴格,可是作爲師長,師父從來都是寬和的。
——隻要不是因爲自己怠懶,同樣的劍招,師父總會不厭其煩的給自己演示講解,一直到自己弄懂爲止。也會細心的糾正自己的錯誤,并不會因此過于苛責。像是如今葉英的這種神情,葉且歌有記憶以來就從未見過。
葉且歌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一眼師父,不明白以師父這樣的心性,爲何會平白動怒。有些不知所措的四下望了望,摸了摸鼻子,葉且歌讪讪說道:“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霍休派來的。”
小徒弟的聲音并不是尋常少女的嬌嫩,此刻平白拖出一點點委屈,倒也顯得十分可憐。葉英歎了一口氣,也覺自己表現太過,恐怕真的吓到了這個孩子。将焰歸收入劍鞘,葉英轉身摸了摸葉且歌的腦袋,卻近乎溫柔的說道:“以後莫要逞強,今日你分明力竭,這些箭矢無眼,哪怕有一疏漏,你可考慮過爲師?”
從未想過師父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動怒,不知怎的,葉且歌怔愣片刻,忽然就覺得眉眼濕熱,蓦然就紅了眼眶。她飛快的低下頭去,就連呼吸也不敢錯亂半分,生怕讓師父發現端倪。
——何以至此?
葉且歌,你到底混蛋到什麽程度,才将師父那樣和風霁月的人,逼迫到如今這種地步?他本該是站在雲端,事不關己的随意俯瞰着這個塵世,而不是如今這般被你卷入這些紛雜塵事。他的心中本該是故園山水,是西湖藏劍,而不是爲你擔驚受怕。
葉且歌在心中這樣斥責着自己,無聲的煎熬着。在她的心裏,師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所以哪怕是她自己,都不值得那個最好的人去挂懷。
有那麽一瞬間,葉且歌甚至難過得想要彎下腰去,嘶吼呐喊,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心不再是被撕扯一樣的疼痛。又仿若是在自我懲罰——她讓師父難過擔憂一分,自己就要更加難過十分。
可是葉且歌最終什麽也沒有做,她不能,更不敢。師父就在她身邊不足一尺,她甚至就連呼吸的頻率都不敢有稍稍的變化,又怎麽敢讓師父知道自己心中翻江倒海一樣的自責?
就在葉且歌都不知該何以自處的時候,青雲觀的門被霍天青從後面豁然打開。他的指尖還撚着葉且歌方才給他的書信,目光掃過地上斷了一地的殘箭,又瞥了一眼遠處林中的屍體,霍天青沉聲道:“霍休果然沒有打算給我活路。”
葉且歌沒有接話,目光卻落在了霍天青身上。
霍天青看了一眼方才出手利落革殺三十二名頂尖殺手的葉英,忽的笑了:“小公子和這位……”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稱呼,隻是片刻,霍天青便繼續道:“和這位先生,若你們二人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朋友,那如今該擔心的,恐怕是他們兩人的死活了。”
葉英看起來并沒有武林高手的特質,至少,不像是當今武林之中的高手。然而霍天青敢肯定,僅憑他方才的那一手,縱觀整個中原,便不會有人能與之相提并論。
雖然不明白爲何這樣的一人卻始終聲名不顯,但是霍天青看向葉英的目光之中卻帶上了幾分小心。
他看着葉且歌和葉英,道:“霍休此計敗露,闫老闆和獨孤一鶴都安然無恙,他難免要狗急跳牆,對我這樣的廢子尚且如此大動幹戈,已入此局的陸小鳳和花滿樓,他又怎麽會手下留情?”
葉且歌面色一肅,登時也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提劍便欲走。
這個時候,霍天青的聲音又響起:“小公子随我來吧,我知道這青衣第一樓的所在之處,若是所料非虛,恐怕陸小鳳他們已經在那裏了。”
這人前後變化太大,讓葉且歌都心生幾分狐疑。沒有急着跟霍天青一道前行,葉且歌停下了腳步,定定望着霍天青。
身後的小少年眸子晶瑩澄澈,仿佛一面鏡子,映射出在她眼底的自己。平靜回望葉且歌,霍天青沒有對她解釋自己忽然轉變的原因,隻是平靜道:“天青一生,不弱于人。”
說着,他舉步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這青衣樓,便當做是天青送給白雲城主的第一件禮物。想來以此,也算讓葉城主看見‘不忠不義’的天青的誠意。”
兩場刺殺,葉且歌不知道會不會成爲讓一個人有如此轉變的原因。不過若是方才那樣程度的殺手,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情況的确不妙。再不敢耽擱,葉英和葉且歌一道,随着霍天青往傳說中的“青衣第一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