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朝來寒雨晚來風。
陸小鳳要前往萬梅山莊,而花滿樓則被他拉着一道。葉且歌和葉英本就沒有打算和他們同往,陸小鳳也樂得葉且歌和西門吹雪可以晚些見面,于是衆人約定好了在山西會合,之後便就此别過,各奔東西。
和來時的乘坐馬車不同,這次花滿樓和陸小鳳騎上了丹鳳公主給他們兩人準備的快馬。送别了那二人,正當上官丹鳳要來詢問葉英和葉且歌打算在此逗留幾日,還是去往别處的時候,卻愕然的發現,方才還在會客廳中飲茶的二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扮作了上官丹鳳的上官飛燕爲兩人的不辭而别而不悅的皺了皺眉,可是一想起這兩人是爲了自己的事情奔波,她又很快将此事擱下,轉身繼續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了。
中秋已經過去,哪怕是夏日裏繁花葳蕤的萬梅山莊,如今也顯現出幾分蕭疏寂寥。見識過葉英這樣君子如風,也懂得尊重生命的用劍高手,花滿樓便更不願意與滿身血腥殺氣的西門吹雪相見。站在一地松軟金黃的落葉上,花滿樓對陸小鳳擺了擺手,示意他自己進去便好。
他們跑馬一日,如今已經臨近落日時分。萬梅山莊的規矩便是日落之後不見客,無可奈何之下,陸小鳳隻得摸摸自己僅剩的一撇小胡子,自己走進了萬梅山莊。
算算陸小鳳和西門吹雪相識的日子,其實也不足十年而已,可是他們卻是彼此承認的朋友,這其中的分量,二人從未提起。并非不重要,隻是因爲覺得自己知曉便好。
剛與西門吹雪相識的時候,陸小鳳還是持劍的少年,而那個時候的西門吹雪,也還沒有成爲如今江湖之中這樣讓人仰望的存在。初見的時候,兩個年紀仿佛的少年人隻是從對方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于是相識、論劍、切磋、引爲知己。
那個時候,陸小鳳的朋友很多,西門吹雪并不是他最要好的那個。而西門吹雪做過最讓陸小鳳動容的事情,是發生在他十七歲的那場變故之後。
西門吹雪七歲學劍,七年乃有所成,至今未有敵手。而他自己也說過,人在江湖,手上難免沾染血腥,可是他卻不會因爲自己而殺人,不會因爲錢财而殺人,也不會因爲仇恨而殺人。他殺人,隻爲求證劍道。
陸小鳳從一開始就明白,西門吹雪以殺入道,他将殺人看作是一種很神聖的事情,就如同他手中的劍一樣神聖。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肯在已經走在自己的求道之路上之後,爲了他陸小鳳而去違背心中的道。
陸小鳳跳海之後,他的“死”的确沒有在江湖之中掀起什麽波瀾,卻沒有逃過萬梅山莊的情報網。在知道陸小鳳“身死”之後,西門吹雪枯坐一夜,最終在第二日的清晨提劍出莊——這一次,西門吹雪不是爲了證道,而是爲了好友複仇。。
雖然,在背後刺了陸小鳳一劍的那人武功不弱,在江湖之中也頗有地位,西門吹雪對上他也是幾近生死遊離,然而最終,那人還是死在了西門吹雪的劍下。西門吹雪轉身而去,再未停留。
這是一次違背了西門吹雪的劍道的出劍,爲了複仇也是爲了自己,西門吹雪因此動搖道心,閉關數月才恢複原有狀态。可是,西門吹雪并不覺得後悔。
西門吹雪的朋友很少,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兩三個,可是陸小鳳,卻始終是他的朋友。所以這一劍,他必須出,隻是因爲——他的朋友死了,那麽害了他朋友的人,就不能繼續活着。
後來陸小鳳大漠歸來,已經不再用劍,性子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說句實話,他的那些改變讓葉且歌都有些接受不了,時常會覺得有些違和。可是西門吹雪卻并沒有什麽多餘的反應,倒是萬梅山莊的老管家開始時刻提防着他了——提防着陸小鳳喝光了萬梅山莊裏的好酒。
這大概就是男人之間的友誼,不必相問,隻要陸小鳳還是陸小鳳,隻要西門吹雪還是西門吹雪,那麽他們就永遠都是知己。
出于某種惡性趣味,西門吹雪的确是挺懷念陸小鳳沒有胡子的時候的樣子的,看見陸小鳳哭喪着臉,頂着僅剩半邊的胡子進來的時候,西門吹雪難得的将目光從他的劍上移開,落在了陸小鳳的唇上。
而當陸小鳳說,這是被人用劍削掉的時候,西門吹雪擦劍的手徹底頓住。末了,當陸小鳳對他說,出劍的人姓葉的時候,西門吹雪将劍橫在了膝上。
“葉孤城的葉?”男子薄唇微張,從中吐出的字也仿佛有着人間霜雪一般的溫度。他用的是疑問句,卻已經分明是陳述的語氣。
陸小鳳頓了頓,卻點了點頭,轉而覺得不對,便又搖了搖頭。
西門吹雪眼中興味更勝,但是他本就是寡言的男子,所以,他沒有追問,而是等着陸小鳳繼續說下去。
陸小鳳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是葉孤城的幼弟,葉孤鴻。”稍微頓了頓,陸小鳳又加了一句“他的字是且歌,可能是爲了掩人耳目吧,你若是見了他,還是叫他葉且歌比較好。”
想起每次自己喚葉且歌“孤鴻”的時候,她那張有些不自然的臉,陸小鳳深深的覺得自己分分鍾能腦補出一個“少年從小被兄長掩蓋光芒,心中抑郁化名行走江湖”的悲慘故事。
萬梅山莊和南海白雲城遠隔萬裏,但是彼此的消息網絡都是廣布,加之又沒有對對方刻意隐瞞,所以對于葉家如今的境況,西門吹雪甚至是比陸小鳳要了解幾分的。
至少,他知道,如今的葉家與葉孤城平輩的那個葉孤鴻,早年拜入武當門下爲俗家弟子,他師父遺憾他未能真正走上修道之路,便将一早準備的道号送給他做字。所以如今的真正的葉孤鴻,應當是字希臾,而非陸小鳳說的“且歌”。
至若真正的葉孤鴻,其實西門吹雪也是見過的。當時隻覺此人劍法極爲精妙娴熟,根基極牢,足見家教不凡,然而卻尚且停留在“術”的境界,并不能和其兄長相提并論。也正是因爲如此,西門吹雪确信,能夠一劍削掉陸小鳳最寶貝的胡子的人,一定不是葉孤鴻。
隻是有如此劍法的人爲何會冒用葉孤鴻之名,西門吹雪卻也懶得探究。他隻是盯着陸小鳳的胡子,眸子之中不覺燃起一陣戰意——無論如何,能與此人一戰,才是快意之事。
西門吹雪豁然出劍,劍光從陸小鳳的上唇拂過,而後一撮飛灰便飄散在了空中。
陸小鳳一直在看着西門吹雪,在他拔劍的時候便暗覺不妙,雙指已經下意識的伸出,聚力指尖,一刃寒芒便被他夾在兩指中間。
西門吹雪擡眸,陸小鳳指尖一松,西門吹雪的劍便被他收回劍鞘。
看着陸小鳳光滑的上唇,西門吹雪平靜道:“胡子我收下了。你這個忙,我幫了。”
說着,西門吹雪轉身而去,留下陸小鳳一人呆愣愣的站在了原地。許久之後,陸小鳳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抹很是複雜的表情——那個表情之中,既有一些揮之不去的擔憂,可是更多的,卻是對一場好戲的期待。
陸小鳳的靈犀一指不會在一天一夜之中就退步,而同樣是用劍削了他的胡子,之後他夾住了西門吹雪的劍,卻夾不住葉且歌的。固然這并不能全然代表着葉且歌就會比西門吹雪強,但是至少能夠證明,在西門吹雪面前,葉且歌是有勝算的。
無論西門吹雪自己如何給自己定位,但是在江湖之中,他的确已經一劍封神。如同他自己說的——七歲習劍,十四歲得悟劍道,而後乃無敵手。
作爲朋友,陸小鳳和那些永遠希望西門吹雪立于不敗之地的人不同,他看得更長遠也更通透。天下無敵,固然是讓後人高山仰止,可是,那其中的寂寞寂寥,又有誰能明白呢?
若是有了能夠與之一戰的對手,或許西門也是高興的吧。
陸小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沉默半晌,起身離開了萬梅山莊。
西門吹雪沒有和陸小鳳一道同行,花滿樓卻知道,西門吹雪已經應下了此事。因爲和來時的憂心忡忡相比,如今的陸小鳳神情很是輕松,就仿若大金鵬王朝與葉且歌要尋西門吹雪論劍的這些麻煩都已經消失了一樣。
麻煩隻能由人去解決,當然不能憑空消失。可是陸小鳳的确是放松了下來,像是負重艱行百尺的人終于放下了肩上的重擔,陸小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八月微涼的空氣灌入肺腑,讓他整個人都精神一震。
這個時候,他才有心思問了花滿樓一句:“對了花兄,兩位葉兄幹什麽去了?”
花滿樓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搖頭道:“此事無端牽連了葉小公子,白雲城主少不得要留心幾分。今日你來尋西門莊主爲你掠陣,葉兄和葉小公子卻按着白雲城的暗衛傳遞過來的消息,出城去尋獨孤掌門了。”
“峨眉掌門獨孤一鶴?”
陸小鳳瞪大了眼睛,不由失聲道:“他如今來了此地?難道也是爲了大金鵬王朝的舊事?”
不待花滿樓回答,陸小鳳又捶胸頓足道:“啊呀啊呀,這人要是來還債還好,要是來殺人滅口的,葉兄和且歌對上他,那兩人可是情況不妙啊。”
花滿樓靜靜的欣賞了一會兒陸小鳳抓耳撓腮的表情,一直到他都要用上輕功,往來時之地的城外尋葉英和葉且歌的時候,花滿樓才出手扣住了陸小鳳的肩膀。
“陸小鳳,你從來沒有看過葉兄出劍吧?”
花滿樓手下一用力,陸小鳳剛提起的一口氣便被按了回去。聽見花滿樓的話,陸小鳳皺眉道:“自然沒有。而且我總覺得,葉兄與其說是江湖人,倒是更像世家公子。”
一想起葉英身後背着的那柄跟葉且歌仿佛的重劍,陸小鳳不由打了個寒顫——他實在想象不出,葉兄一個那樣風雅之人,揮舞着這樣重型的武器,會是個什麽光景。
花滿樓但笑不語,心中卻想起了臨行之前葉且歌對他說的話。若真是這樣,那這背後的布局之人如此算無遺策,躲在暗處對他們如此虎視眈眈,他們不将幕後之人引出來,始終是個禍患。(就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