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要說他這身子簡直就是一間馬上要坍圮的危樓,更覺得像是一個四通八達的地道。見他咳得厲害,我趕緊從包包裏面拿出了一張面巾紙放在了他的手中,“給你,擦一下。”
徐虎沒有看我,但是伸手接過了紙巾,這個動作是不是标明他沒有這麽抵觸我了呢?這一陣的咳嗽比剛剛的那幾次來勢洶洶的,徐虎在咳嗽的時候,右手握拳一直在敲打着胸膛,路邊剛剛有一個茶水攤,我跑到那邊給他買了一瓶溫熱的水。
“呶,你快喝一點吧。”我憂心忡忡地看着他,可是這次徐虎卻擡起頭不可思議地看了我一眼,并沒有伸手把水接了過去,反而是手掌一揮把水又推回到了我面前,“你走開,不要假惺惺了。”他的語氣相當地冷淡。
“你現在心裏面不知道有多開心呢,明明就是巴不得我倒大黴,現在如願以償了,這樣裝還有意思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坐在了他的身邊,徐虎刻意地往旁邊挪了挪,我知道他是想和我保持的适當的距離,或許對于我還是沒有放下他的戒備心理,老是覺得我對他的好,是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意圖的。
“你爲什麽會這麽想呢?你是徐虎,我是艾小雅,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微笑着看着他,你又不是我,你怎麽可以斷定我怎麽想的呢?他的臉上又表現出了“空窗”的表情,随即又從口袋裏面掏出了一個煙盒兒,我認得那煙的牌子,是屌絲煙,基本上也就是五塊錢一盒。
我伸手把那個盒子奪了過來,徐虎沒有意料到我會出現這個動作,他看着我呆呆的,有些不明所以然,“你現在是病人,不能抽煙的,這樣對身體不好。”
我說着把煙盒放在了我的口袋裏面,“我先幫你保管着。”徐虎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了一隻在遠古時期就已經絕迹的生物品種一樣,“你怎麽知道我有病?”他吃驚地有些合不攏嘴,我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但是下一秒他的口風就立刻轉變了,有些激動,又有些憤怒。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呢,發什麽神經,把煙還給我。”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看了看他的手,從口袋裏面拿出了一顆大白兔的奶糖,放在了他的手中,“呶,不要再抽煙了,我請你吃糖好不好?”
徐虎臉上的表情真是風雲詭谲,他看了看在手心裏面躺着的那顆奶糖,一下子把它丢出去了好遠,這一下情緒過于激動,我又看到他那被打的高高腫起的臉頰還有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的涎液。
“艾小雅,我剛剛已經警告你了,離我遠點兒,聽到沒還有把煙還給我。”徐虎的聲音裏面已經出現了輕微的歇斯底裏,他猛地用兩隻手掌使勁地騷着頭發,一瞬間他的頭發就好像一個鳥巢一般的,堆在了他的頭上。而且頭發絲兒上也泛出了那層白白的頭皮屑。
恐慌的因子在我的心底開始漸漸地活躍了,仿佛一下子加進去了催化劑。我看着接近于崩潰的徐虎,他的後背又開始起起伏伏,兩隻手又重新被扣在了臉上,低下頭,好像在喘息,也好像在哭泣,總之從他鼻腔裏面發出的氣流聲就明白他現在的情緒真不好。而我隻是靜靜地坐在了他的身邊,安靜地看着他。
好一會兒他擡起了頭,整個臉上是因爲剛剛在低頭的時候,血液倒流進到了腦部,所以滿臉的通紅。他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你怎麽知道的?”他轉頭看着我。我隻有實話實說,“其實剛剛在醫院我都有看到你了,在你挂号的時候,我就聽到你挂的是腫瘤科,所以就跟着你上樓,在診斷室門外聽到了。”
我說完有些膽怯地看着他,害怕他會因爲窺探到了他的秘密而遷怒于我。
但是他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大發雷霆,隻是像是一個木頭人似的問着我,“你爲什麽要跟着我呢?是不是想弄清楚我現在具體落魄到了什麽程度了,好回去告訴郭子瑩這個天大的喜訊嗎?”他說完又自嘲似地笑了笑。
“我要說我不是,你會相信嗎?”我的目光格外堅定地看着他,“我真是沒有這個意思,信與不信全在于你,我隻是擔心你。”
如果剛剛徐虎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一隻在遠古時期絕迹的生物,那麽現在他看到的估計就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野人了。他上下打量着我,“你,”他伸出食指指了指我的鼻子,繼而又把食指的之間對準了自己的鼻頭兒,“擔心我?”
我點了點頭,“是的!”徐虎前仰後合地笑了起來,“呵呵,艾小雅,你以爲我腦子裏面都是漿糊嗎?你以爲我會相信你這句鬼話嗎?你恨不得現在就把我剝皮抽筋,是,我之前是對你們不住,可是現在你有必要還這麽虛僞嗎?”
我下牙齒和下牙齒用力扣了扣,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了,既然我說的話他都不信的話,那我隻有緘口不言了。徐虎收起了那沒心沒肺的笑容,又把頭轉向了正前方,接下來是沉默,長久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在我們周圍。
周圍一片安谧,好像在位徐虎的診斷書而默哀着。過了好一會兒,徐虎慢慢地把頭轉了過來,悠悠地問到,“你還有奶糖嗎?”我聽了吃驚不已,但仍舊從口袋裏面取出了僅存的兩塊奶糖,悉數交到了他的手中,“來,都給你吃。”我開心地說着。這家夥的态度怎麽轉變的那麽快。
徐虎從我的手心處捏起了一顆,剩下的一顆留給了我,他剝掉了糖紙塞在了嘴巴裏面。我也剝開了自己的那顆,當舌頭上的味蕾一瞬間和奶糖接觸的時候,濃濃的香味就在舌尖蕩開了,我突然覺得心情一下大好,甜食有時候可以給人帶來一定的快樂。
徐虎的嘴巴現在咀嚼着奶糖,會有點兒吃力,他就把奶糖在嘴巴裏面靜靜地含化。“我長到了21歲,直到這兩個月,我才算是學到點兒東西,之前都是傻逼一個,呵呵!”他一臉苦笑,我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聽他講了下去。
“之前覺得自己最牛逼,特牛逼,沒有我老爸搞不定的事情,什麽人情薄如紙,人走茶就涼,我壓根兒從來都不以爲然的,可沒有想到這兩個月是我體會這兩句話最深的時候,我甚至完完全全地理解了這兩句話的意思。”
徐虎笑着看了我一下,這鼻青臉腫的形象,配着笑容顯得恐怖而詭異。“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你好的,真沒有,這個世界上對你好的隻有父母,但是現在他們都不再了,我隻有一個白發蒼蒼的奶奶,這個耄耋老人是我唯一的親人。”
一個可愛的小男孩騎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從我們面前穿了過去。我沖着徐虎點了點頭,他繼續往下說着,“原來每當人在落魄的時候,别人都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即使你向生活低了頭,還是會被人打擊到了泥土裏,甚至是地獄。”他吸了一口,使勁地咀嚼着嘴巴裏面的奶糖,三兩下就把奶糖咽下肚。看他這麽用力也不知道他的腮幫子會不會疼。
我有些躊躇地開了口,“其實我和你是差不多的。”他擡頭看着我,眸子裏面的光芒就好像從鷹眼中投射出來的一樣。“你說什麽?”他追問着,“什麽叫和我一樣。”我拿着他糖紙在手中把玩兒着,嘴巴合攏,鼻腔裏面湧出了一團氣體,“我爸爸今年也去世了,剛剛才有三個月,所以我很能理解你的感覺。”
徐虎的眼神兒的變化太快,以至于我總覺的他的眼睛裏面好像加了催化劑。我仍舊朝他微笑了一下,“徐虎,我真的不是來給你要錢的,也真的不是來看你笑話的,我隻是擔心你,是作爲之前我們是彼此的朋友,我擔心你。”
我想我的這些話說的肯定比較情真意切了,也希望徐虎可以感知到我沒有任何的惡意和歹意。徐虎沒有回話,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趨于緩和,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
我不明所以,媽啦不是吧,我自認爲比較情真意切的一句話,竟然還是把人給說走了嗎?擦,這事兒搞得,還是我們兩個的氣場不對嗎?
徐虎這位爺就這麽一往無前地往前走去,媽啦,好像看起來這家夥還真準備就這樣離開了。我的心在滴血啊,在滴血!好在他走沒幾步又站住了,忽高忽低的步伐,使得他的身子晃了兩晃才逐漸平衡的,他轉過了身,仍舊腫的像面包一樣地對我說,“還坐在那邊幹嘛呢?起來走啦,馬上都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