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當臉上再一次傳來陣陣刺痛,晨安看到眼前的蟲腿開始慢慢向上退去,鐵皮的摩擦聲也跟着刺耳地回蕩在車底。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移動分毫,任由腿刀從臉上緩緩劃過,帶起一道長長的血痕。
似乎是确定這裏已經沒有活人,蟲子轉而朝着四散奔逃的幸存者追去,這一切轉變的太過突然,晨安還沒等從恐懼中回過神,就聽見咕叽咕叽的液體蠕動聲響起,然後一灘血肉模糊的髒器從頭上灑落,幾乎貼着他的臉掉在公交車前。
髒器蠕動,刺鼻的液體濺了一臉。
晨安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隻覺得肚子裏翻江倒海,眼看就要嘔吐出去的他,下一秒又看到一個女人的頭顱掉了下來!
頭顱落在髒器之間,滾到晨安的眼前。
在頭顱之上,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怒目圓睜,零距離地死死盯着他。
這一瞬間,他隻覺得心髒驟然收縮,不顧一切地翻身而起,隻是他的身體沒還等翻起來,就覺得頭頂一股巨力撞來,然後兩眼一花,整個世界便都黑了下去。
晨安不知道,在他暈過去的同時,他的雙眼已經發生了不可逆轉的異化——眼白消失,黑瞳急速擴張,原本清明的雙眼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黑暗。
他的整個眼球,竟然都驚悚地變成了純黑色!
沒有了眼白,也沒有了瞳孔,就如死神一般透着死亡之氣。
……
晨安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長很長,長到他以爲自己永遠都不會醒來。
在夢中,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處,隻感覺在渾渾噩噩中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扯拉伸,就像風中的落葉般不停地飄蕩遊弋,直奔虛空的盡頭。
在這裏,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也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仿佛經曆了亘古的跳躍,然後在他迷茫的雙眼裏,漸漸浮現出一幅火紅色的陌生世界!
隻是恍惚之間,這片火紅色的世界便與他融爲一體,一幕幕奇異的畫面飛速流轉。
——滿目蒼夷的大地之上,各種異獸在嘶聲咆哮、奔騰。
——血紅的天空之上,巨大的翼獸劃過蒼穹,呼嘯而過。
這一切的一切,就仿佛發生在他的身前,但又好像隔了無數個時空。
晨安茫然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目光越過那些千奇百怪的陌生物種,然後被那股莫名的吸扯之力越扯越遠,此時的他就仿佛一具行屍走肉,失去了思考能力,徹底淪爲空氣中的一粒塵埃。
沒有身體,沒有知覺,甚至沒有意識。
忽然,晨安空白的思維輕輕一顫,一絲刺痛若隐若現地傳入到停滞的意識之中,順着刺痛望去,可以看到在他的右手臂之上,一條黑色的線在皮膚下扭曲爬行,逐漸組成一副古怪的圖案。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筆在給皮膚紋身,那一陣陣的刺痛便是由此而來。
紋身的樣式很簡單,僅僅是一幅由很多線條組成的抽象畫,在紋身完成的那一瞬間,原本若隐若現的刺痛忽然無限放大,以圖案爲中心,迅速蔓延到四面八方!
刺痛漫過身體,漫過大地,漫過天空……
直至蔓延了整個世界。
與此同時,晨安的腦中閃過一道陌生的意識:這不是我們的世界!
這道意識反複在他的腦海中回蕩,就像是一個女人的輕聲呢喃,遙遠而深邃,雖然有些陌生,但卻讓他發自心底的感到溫暖。
在這道聲音的警示下,他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就仿佛是在平靜的水面投下一顆石子,讓他終于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
隻見在遙遠的大地之上,一隻通體黝黑的怪物仰天咆哮,面目猙獰地揮舞着如鐮刀一般的巨大前肢。
當這種怪物越來越多,并且密密麻麻地出現在火紅的天地之上時,晨安猛然驚醒。
這不就是肆意屠殺人類的黑色怪物嗎?
黑色生物帶來的血流成河,就如同噩夢般突然闖進晨安的世界。
“這是哪裏?異世界?那些蟲子生存的地方嗎?”
在晨安的本體意識被驚醒的同時,一股比之前更加強大的吸扯之力從反方向襲來,他隻覺得眼前一黑,然後就被這股力量撕扯得粉碎,消散于虛無之中……
……
9月20日,黃昏。
公交車底,晨安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緩緩睜開雙眼。
就如同昏迷前的情景一樣,他的眼睛依舊沒有瞳孔與眼白之分,隻要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讓人心悸的純黑色。
除了雙眼之外,晨安在現實中的右手臂,竟然也浮現出了與夢中相同的紋身!
當然,此時的他對此一無所知。
晨安就這麽僵硬地趴在車底,臉頰緊緊貼着地面,那攝人心魄的黑色雙眼毫無焦距,就如同失去靈魂的死人一般,沒有一絲生氣。
直到一陣刺痛再次從手臂傳遞到意識之中,空洞的雙眼才終于有了些許反應,周圍的聲音也一點點從耳朵傳進了腦海。
……
“喂,你們這邊怎麽樣了?公交車裏有沒有幸存者?”
“死了,都死了,這裏一個活人都沒有……實在是太慘了。”
……
活人?
什麽活人?
随着晨安恢複意識,他身體上的異變也随之消退了下去——先是黑色的眼球越來越淡,漸漸露出了被遮擋起來的眼白,然後是右手臂上的黑色紋身,也跟着重新融入到了皮膚深處,直到與常人無異。
外界的聲音和畫面,終于清晰地展現在了晨安眼前,不過還沒等他搞清楚眼前的狀況,他的臉色卻再一次變得煞白,昏迷前的慘烈回憶争先恐後地湧入腦海。
血紅色的天空,黑色的生物,還有瘋狂的人群,這一切就仿佛催命符般讓他不寒而栗!
晨安想要大聲呼救,可卻提不上一絲力氣,就連開口說話都變得困難無比。
這種情況,被他歸功于昏迷前的那次撞擊,如果不是因爲那個身首異處的女人,他又怎麽會在驚慌之下撞到了頭?想到女人,晨安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還好那個恐怖的腦袋已經不在車底了,屍體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他可不想再看到那個場景,被一顆死人腦袋盯着的感覺……實在太恐怖了。
隻是,車前那一灘已經凝固的血液,還有四散的肉屑内髒,卻依舊還留在原地,仿佛在提醒他這一切并不是一場夢,這個世界真的已經走到了盡頭。
九月的春城,不止天氣開始變得涼爽,連白天也開始變短,晨安透過車底縫隙,看着外面廣場上那些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特别安心,甚至有種想哭的沖動。
夕陽西下,藍天白雲。
迎着明媚的陽光,那些穿着迷彩服的軍人來回穿梭,井然有序地清理着廣場上的屍體與雜物。
對于九死一生的人來說,沒有什麽能比見到人民軍隊更加安心了!
末日已經過去了,天空重新恢複了原有的顔色,黑色的怪物也不知爲何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此種種,讓晨安在這一刻悲喜交加。
公交車旁,一個面容稚嫩的新兵放下手中的工作,邊擦汗邊說道:“太慘了,裏面連一具全屍都找不到,不會再有活人了。”
“張心,車底檢查了嗎?”
“檢查了,隻找到一個女人的腦袋,已經被我送走……恩?”話說到一半,名叫張心的新兵忽然一愣,不可置信地望向車底,“不會吧,車底下還有具屍體?嘿,還是具全屍!”
與張心四目相對,晨安的眼淚不可抑制地奪眶而出:你才是全屍,你全家都是全屍!
“喂,快過來看,這具屍體怎麽哭了?呃……還活着?”
“……”
“不好意思,沒想到這裏還有活人,那個……你生前叫什麽?”
“……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