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了!
徹底亂了!
人上一萬,無邊無岸;
人上十萬,徹地連天。
九萬大軍同時崩潰、炸營,數萬張大口同時喊出了他們的心聲——
“破廊坊,窮兄弟們發大财!”
“破廊坊,窮兄弟們發大财!”
“破廊坊,窮兄弟們發大财!”
……
太平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陷入昏迷之前,唯有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萦繞——
死定了!
太平真的死定了!
若他們旁邊不是廊坊,還不至于如此……
問題是,他們旁邊就是廊坊,肥的流油的廊坊!
廊坊是天津港與大都之間的中轉站,或者說,是進入大都的貨物倉庫,本就是财富的集散之地。
因天下戰亂,烽煙四起,漕運斷絕,海運成爲蒙元的主要選擇,差不多也是唯一選擇,不管是糧食還是賦稅都是通過海運北上。
如果旁邊是一邊的縣城,那麽叛軍能蠱惑起來的士兵并不多,畢竟沒有多少東西可以讓他們去搶。
可現在,旁邊就是廊坊啊!
三萬探馬赤軍心動了,所以他們面對狂撲而來的漢軍,隻發射了寥寥千餘枚利箭,其餘人轉身狂奔,直撲廊坊而去!
所以,兩萬侍衛親軍心動了,面對擦肩而過的漢軍,他們中隻有不到四分之一人彎弓搭箭,更多的則是撥轉馬頭,揚鞭而去!
所以,怯薛軍動搖了,兩萬怯薛軍隻有不到一半人進行了攻擊,剩下的一半人則是在猶豫、彷徨,迅速地,他們驅馬狂沖,但他們卻喊出了“廊坊”的口号!
廊坊之内有什麽?
九萬大軍曾駐紮在廊坊之外,他們對此并不陌生——
供應大都所需的絲綢、瓷器、珍玩。都堆積在廊坊之内!
從南方搜刮的金銀珠寶,在廊坊等待轉運!
南來北往的商人,他們在廊坊歇腳!
隻需搶一把,足以讓他們三生不窮!
隻需搶一把。他們就可以富甲一方!
如此誘惑,誰能抵擋?
亂世當兵,隻爲錢糧!
……
“大帥,大帥!”
在護衛們的反複搶救下,太平身體哆嗦了一下。然後過了一刻才慢慢睜開了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護衛:“賀強,我平素待你如何?”
“相爺帶我恩重如山,”護衛賀強急忙單膝跪地,“相爺但有吩咐,賀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太平用力洗了一口氣,攥足了力氣,“賀強。你火速返回大都,讓也先忽迅速逃命,朝廷看來是保不住了。”
也先忽是太平的兒子,也是太平的牽挂。
“老爺放心,賀強一定将公子帶出大都。”賀強及時改了稱呼,“老爺還有什麽吩咐?”
“記住,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太平喘了一口氣,“不要帶任何東西,也不要通知其他人。以免消息走漏。”
賀強見太平沒有其他的吩咐,就迅速跳起,躍下指揮台,跨上一匹戰馬。揚鞭而去。
“站住!”太平大喝,“攔住他們!”
現在唯一未亂的就是太平的護衛,雖然太平的話沒頭沒尾,但是,他的護衛忠實地執行了他的決定——
“站住!”
“不許動!”
“相爺,你就饒了我們吧。”
“大帥。你就放我走吧,我給您立長生碑。”
“大帥饒命啊。”
兵變來的太突然,以至于七名萬夫長手足無措地看着他們的部下大亂,然後化身爲一群群的暴徒,沖向廊坊。
雖然,他們也想跻身其間,但是,考慮再三,他們還是止步不前。
軍隊已經亂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貿貿然穿過亂軍與送死沒有區别。
現在,他們才後悔他們剛剛爲什麽沒有勇敢一點……
聽了太平大逆不道的話,他們還能活下去嗎?
太平翻身坐起,怒視着這七名萬夫長:“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身爲國家棟梁,豈能臨陣逃脫?”
納尼?
七名萬夫長震驚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平是什麽意思。
聽太平這口吻,難道他還想去平叛不成?
開什麽玩笑,以他們這區區數百人去平九萬人……十幾萬人的叛,太平你的腦袋不會被驢給踢了吧?
可以想象,當九萬名叛軍沖入廊坊,會有多少人蜂擁響應?
廊坊是中轉站,所以廊坊内不缺勞工,換句話說,廊坊内不缺窮人,廊坊縣内十幾萬人都有可能……絕對會成爲十幾萬的叛軍!
就憑太平這三百名護衛,平叛……
被平叛吧!
既然太平你已經讓你兒子逃命了,爲嘛不讓我們也跟着逃命呢?
你兒子的命是命,難道我們的命就不是命嗎?
“你們三個,去天津報訊,”太平分别選了一名怯薛軍、侍衛親軍、探馬赤軍萬夫長,“告訴他們,大都危在旦夕,無論如何,都必須給我調兵北上,我們要在廊坊,将這股叛軍消滅!”
“賀斌,”太平不等這三個萬夫長反應,喚了他的一個護衛,“你帶五十名護衛,護送這三位大人去天津港。”
“老爺放心。”賀斌上前一步,向太平行禮,然後轉向這三名萬夫長,“三位大人,請吧。”
嗤啦!
太平撕下自己的衣服,然後咬破手指寫了兩道軍令,蓋上大印,逐次發下:
“你帶着我的手令去永清縣,将永清縣的兩千名士兵集合起來,調往固安州。”
“你,帶我的首領去霸州,調集霸州的五千名士兵到固安州。”
“其他人,随我去固安州,”太平艱難站起,“諸君,此戰還未到塵埃落定時,我等身爲朝廷一員。當爲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剩下四名元兵萬夫長心灰意冷,狠毒地盯着太平,恨不得生啖太平肉。渴飲太平血——
作爲蒙元朝廷中的一員,身爲東大營的一員,他們自然了解附近的情況。
固安州的确有兵,可是,隻不過是三千而已。
三千加兩千再加五千。這不過是一萬人……
以區區一萬人的烏合之衆,去平十幾萬、幾十萬頭被刺激得嗷嗷叫的虎狼之師,你确定你特麽的不是讓我們去送死?
可是,他們現在沒有選擇。
若他們現在敢嘣個不字,太平就敢砍了他們的人頭!
現在的太平,就是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就是一個走投無路的賭徒!
你特麽的不是那塊料,爲什麽要充大梁啊……
四名萬夫長欲哭無淚,如果太平能事前給他們商量的話,就絕對不會出今天的兵變。
該死的太平。他真的以爲坑殺士兵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啊?
★★★★★
廊坊。
廊坊作爲天津港到大都的物資中轉站,在防衛方面自然也不弱,不僅是高牆深壘,而且常駐五千探馬赤軍,可謂戒備森嚴,固若金湯。
今日,城外的大營爲之一空,九萬大軍離營而去,說是要進行軍演,也就是軍事實戰演習。這讓廊坊駐軍心中好奇。
當然,讓他們更好奇的是,東大營的統帥太平竟然拒絕了他們觀戰的申請,這讓他們心中的好奇進一步膨脹。
不能就近觀摩。那就居高臨下吧。
轟隆隆的悶雷聲,在天際響起,如同天崩地裂;數萬大軍湧向廊坊,如同黃河絕地,騰起的煙塵令日月無光,但城樓上觀戰的諸位卻沒有絲毫的驚懼。相反,他們興緻盎然,贊不絕口:
“果然是虎狼之師啊。”
“是啊是啊,你看萬軍奔騰,勢不可擋。”
“這才是真正的軍演,有這樣一支虎狼之師,是朝廷的大幸,我等之大幸啊。”
“奇怪,他們怎麽本着廊坊而來?”
“是啊,怎麽步騎混合,看起來好像雜亂無章啊。”
“别瞎說,太平丞相是高人,高人行事,豈是你我所能預料。”
“大人,我們是不是先将城門關閉啊?”
“你開玩笑吧,關閉城門,萬一惹惱了這群大兵,豈不是禍事?”
“好象不對啊,爲什麽他們悶着頭往前沖,難道他們要演練怎麽奪城?”
“太平怎麽沒有告訴我們?”
近十萬大軍,狂奔而來,但令城樓上衆人詫異的是,他們除了聽到驚天動地的轟隆聲之外,竟然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悶着頭往前沖,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騎兵在前,步兵在後,一門心思地沖過來,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
我擦!
老大果然是老大!
騎着戰馬,一馬領先的宋傑心髒狂跳不已,趙天倫要求他在煽動軍隊叛亂之後,就要進行有意識的誘導,比如“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
這樣,說不定能夠出奇制勝,兵不血刃地占領廊坊。
比如,積極活動,争取曝光率,在誘導中潛移默化,奪取對這支亂軍的控制權。
比如,在軍中宣揚,分區域搶劫,保證每個人都有收獲。
比如……
對趙天倫的敬仰之情,宋傑是與時俱增——
人才啊!
這才叫專業啊!
隻是眨眼之間就能想到趁亂脫身,這已經很是難得;在趁亂脫身的同時,還進一步去謀取領導權,這就是變态了;謀取了領導權,還要去經營控制權,這就是妖孽了……
難怪趙天倫能夠混的風生水起,人家有這個專業天賦啊!
近了!
越來越近了!
廊坊的吊橋還沒有升起!
廊坊的大門也沒有關閉!
“分兵!”
宋傑仰天大吼,與此同時,他揮動了手中的大旗,緊随宋傑身後的丐幫六袋弟子也齊聲迎合,其中分出了三人,繞着廊坊而動。
不得不說,宋傑在沿途的誘導讓他在某種程度上的确影響了這支叛軍,九萬大軍兵分四路,繞着廊坊而動——
要幹,就幹一筆大的!
廊坊是一塊肥肉。隻有徹底吞下,才能利益最大化!
“他們這是要幹什麽?”
廊坊城樓上,觀戰的衆人終于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妙,因爲這的确是一支虎狼之師。但這支虎狼之師似乎将他們當作了待宰的羔羊!
“快,拉起吊橋!”
“關門,關門!”
“大人呢,快吹響警号啊。”
“不能吹警号,萬一誤會了怎麽辦?”
“擊鼓。擊鼓聚将!”
城樓上亂作一團,負責廊坊守衛的将領被混亂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縱然他有心下令,他的聲音也淹沒在了嗡嗡亂叫的噪雜音中。
能上城樓觀戰的,無一不是身價不凡之輩,在這種情況下,将領的親衛自然被擠到了人群的後面,現在混亂一起,單憑将軍一己之力,他想沖出去。難度可想而知。
不過,幸好城樓的士兵注意到了情況的不妙,在未得軍令的情況下,他們擅作主張,攪動纜索,升起了吊橋。
廊坊的大門,也在吱吱呀呀聲中緩緩關閉。
護城河外,宋傑勒馬停下,在戰馬恢恢的叫聲中,舉起了手臂。示意身後的騎兵停步。
兩萬怯薛軍、兩萬侍衛親軍、三萬探馬赤軍、兩萬漢軍,九萬大軍中騎兵就足足五萬人,現在五萬騎兵跟在宋傑身後的就接近兩萬人。
兩萬騎兵,不敢說遮天蔽日。至少給人的視覺震撼足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毀天滅地的虎狼之師,坐看他們拉起了吊橋,關上了大門,然後止步城外,他們到底要幹什麽?
死寂在這一刻籠罩在城頭衆人的心頭,他們癡呆呆地看着護城河外的騎兵。看着遮天蔽日的步兵分成了幾股,繞城而過,心頭生出疑問:
他們,要幹什麽?
一刻鍾後,城樓上的衆人終于明白城外的士兵要幹什麽,因爲四門被封堵的消息讓他們明白——
九萬官兵,叛了!
“你們……要幹什麽?”
城樓上,大家終于找到了被擠到了一邊的可憐的守備将領,将他推了出來,欲哭無淚的将領嘶啞着嗓子,高聲詢問。
由于宋傑的活躍表現,在各軍正萬夫長缺席、副萬夫長不願冒頭(起兵反叛,這是殺頭的買賣,身爲副萬夫長,雖然财迷心竅,但他們卻不願出頭露面,隻想悶聲發大财,事後好脫身)的情況下,他成爲了叛軍的臨時代言人——
“本軍奉令,廊坊開門!”
“太平丞相可在,請太平丞相出面。”
可憐的倒黴的将領差點哭出聲來,縱然開門,也要有軍令吧,沒有軍令開門,憑什麽要讓他來背這個黑鍋?
看這些兵大爺的表情,開門之後肯定是洗城,這口黑鍋太大,他背不起啊。
“廊坊開門!”
宋傑輕輕一揮手,身邊的丐幫弟子頓時會意,一邊揮舞着手中的兵器,一邊異口同聲,齊聲大喊:
“廊坊開門,廊坊開門!”
宋傑“廊坊開門”呐喊,如同冬蟄後的第一聲春雷,将無盡的蟲類驚醒,一帶二,二帶三,三帶無窮……
震耳欲聾的“廊坊開門”聲響徹在廊坊的上空,讓廊坊人意識到廊坊的天已經變了。
“開……”守備将領痛哭失聲,“開,我開還不行嗎。”
不開不行啊……
以區區五千士兵守衛,抵擋九萬虎狼之士,縱然鐵木真重生,怕也隻能和他作出同樣的選擇——
形勢比人強,低頭認輸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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