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六歲了,确切的說,剛滿六整歲,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姓李,大名叫悠然,一個複雜又麻煩的名字,之所以這樣講,隻因爲他目前認識的字裏面,自己的名字是最難寫的,筆劃也最多。還是奶奶起的小名好,大山,簡簡單單兩個字,又好認又好寫。
不過,悠然是媽媽起的名字,在大山眼裏,媽媽美麗又溫柔,最讓他驕傲的是,媽媽是村裏面最有文化的人,從小就教他認書寫字。
可是,媽媽不見了。半年前的一天,媽媽給大山做了最豐盛的一頓午飯,從此,大山就再也有沒見過媽媽了。
大山難過的用手抹去不知不覺又流出的眼淚。沒關系,奶奶說,媽媽出門走親戚去了,大山是好孩子,媽媽一定會回來的,今天是他的生日,大山不哭。
大山沒有見過父親,媽媽還懷着他的時候,爸爸進山打獵出了意外,大山現在隻有奶奶一個親人了。
奶奶年紀大了,做不了什麽活。不過,奶奶是村裏的赤腳大夫,誰家有個頭疼腦熱,挨不過去了,便來找奶奶抓幾付草藥,多少付幾個錢,或者用糧食野物交換,因此,雖然家裏兩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沒有多少勞動能力,倒也能對付着吃口飯。
大山因爲年齡太小,進不了生産隊,掙不得工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奶奶采藥。開始是奶奶采藥帶着他,大山聰明,很快學會了怎樣采藥,并能準确辨認出幾種常見的藥材。前兩天,奶奶不小心崴了腳,于是大山開始了一個人的采藥生活。
今天走的有點遠了,因爲這山上有種草藥,對疏筋活血有好處,最适合奶奶用了,所以他瞞着奶奶翻了兩座山頭過來這邊。
采滿了背上的小背簍,大山松了口氣,大陽要下山了,今天回家一定會晚,奶奶該擔心了,他趕緊加快腳步趕路。
随風飄揚的草叢深處,傳來微弱的嬰兒啼哭,斷斷續續,沒來得及聽清,聲音便沒了。啼哭聲拖住了大山的腳步,猶豫了片刻,終于孩童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他循聲找了過去。
一個孩子,不,他糾正,是一個嬰兒,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小的孩子。
小小的拳頭放在胸部,頭上隻有稀疏的不多的發黃的頭發,小小的眉頭緊緊皺着,沒穿衣服的身體泛着紫青色,呼吸急促又微弱。
大山手足無措,很是慌張,他四處望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摸摸,那小小的身子觸身冰涼,呀,這孩子要凍壞了。他急忙脫下自己所有的衣服,給這個嬰兒密密裹緊,背簍放下,用手在草藥中間掏了個洞,小心把嬰兒放進去,用最快的速度往家裏趕。
再次有知覺的時候,謝天謝地,她被抱在一個溫暖的懷裏。董潔第一個感覺是:安全了!一顆懸在半空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生存危機感過去,身體的不舒服便不客氣占據了她所有的感官,嗓子眼裏刀割般的疼,頭也針紮似的湊熱鬧,身上一會冷一會熱,總之從頭到腳沒有一處好地方。
“動了動了,妹妹的眼睛動了!奶奶,她睡了這些天,是不是要醒了?”一個清脆的童音在董潔耳邊響起,她掙紮着張開眼,模糊的視線勉強瞧見一個黑瘦的五六歲的小男孩伏在她身邊。
董潔本能的張嘴打招呼,卻隻發出咿咿呀呀的兒語。
郁悶!
抱着她的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一臉的褶子透着慈祥。
“醒來了就好,醒了就有救了。”
聽了奶奶的話,小男孩開心的笑了,一邊端正坐好,小心翼翼從奶奶懷裏把她抱過來,嘴裏一邊念着:“先把妹妹的頭放在左胳膊彎裏,用手護着妹妹的上半身,右手托起妹妹的屁股和腰。”奶奶是這麽跟他講的,他記得很牢。
看着小孫子像模像樣抱着另一個更小的孩子,一邊沖她開心的笑,兩天來一直壓在心底的石頭落了地,李奶奶松了口氣。
兩天前,大山抱着這個孩子回來,真是讓她大吃一驚。
這個女嬰,明顯是早産兒,先天不足加上被棄後吹風着涼,隻剩下可憐的一口氣吊着沒咽下。好在她懂得一些藥理,盡人事聽天命,先用土方法給她降溫退燒,大山去求着村裏的老羊倌要了點羊奶,祖孫二人小心翼翼伺候了兩天,終于從鬼門關把人搶了回來。
這女嬰也是命大,山裏人家,都望着生兒子,一來傳宗接代,二來也是家裏未來的主要勞動力。女嬰向來不讨喜,尤其是生下來身體不好生了病,家裏不僅要添一張嘴,更可能是一家的累贅,多半都會選擇溺死或者直接扔到山裏去。
家裏突然多了個人,大山很高興,這兩天一直圍着嬰兒轉,連走路都像貓似的不發出一點聲音,怕吵了新來的小客人。
“大山喜歡這個妹妹嗎?”
“嗯,喜歡!”
他大聲回答,一個人的日子到底寂寞些,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有兄弟或是姐妹,隻他一個人,孤零零。
剛剛懂事的時候,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做了哥哥,驕傲的在他面前眩耀。大山跑回家,跟媽媽說他也想做哥哥,媽媽哭了。媽媽的眼淚讓大山隐隐約約認識到,他不會有做哥哥的機會了,因爲他沒有爸爸。但現在不一樣,他也有妹妹了,他抱回來的,隻屬于他一個人的妹妹。奶奶說,大山是個好孩子,老天爺喜歡,所以送他一個妹妹。
醒過來的董潔,因爲身體的不适,和心底難以名狀又無人可訴的憋悶,索性不再控制自己,痛痛快快的大哭起來。
“乖,妹妹乖哦,不哭,沒有媽媽沒關系,哥哥疼你。”大山輕輕搖晃着懷裏的嬰兒。
醫者父母心,能救下一條命,李奶奶心裏又高興,又有些發愁。
兒子死得早,媳婦又走了,祖孫倆相依爲命,懂事的小孫子給了她最大的安慰。她老了,活一天少一天,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閻王老爺找去喝茶,她不怕死,隻擔心抛下大山一個人,家裏又是一貧如洗,自己兩腿一伸,小孫子孤單單沒人陪,将來連個媳婦也找不着。
這兩天一邊救這個孩子,閑下來心裏也犯嘀咕。這救下來也是個問題,家裏的條件,再添張嘴實在是困難。大山呢,一直忙裏忙外,充滿熱忱。半夜還會幾次醒過來,爲小妹妹蓋被擦汗換尿布。
看着孫子一臉認真和疼惜的表情,李奶奶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大山啊,長大了讓妹妹做你的小媳婦好不好?”山裏孩子一直有訂娃娃親的習慣,雖說解放後逐漸少了下來,說是要反對包辦婚姻,講究什麽婚姻自主,她是老輩人,山裏窮,換親啊訂娃娃親啊,一些老輩人還是很堅持的。
“什麽是媳婦?”
“媳婦啊,就是和你一起生活,永遠不離開你的人。”
大山小心用手指拙了拙嬰兒幼嫩的肌膚,哦,好軟手感好好哦,湊近了有一股甜甜的奶香味,真好聞。
“好!”聽到奶奶的話,他挺起胸膛大聲道:“我一定會對她好的。”
他用手指輕輕握住她小小的拳頭,輕輕拉勾,“說定了哦,以後做我的小媳婦。“一邊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董潔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孩子占了便宜。
“我都聽奶奶的話,以後,你可要聽我的話哦。”他想了想,補充道:“我也會聽你的啦!”
一個人對着個不懂事的小嬰兒自說自話的小家夥,董潔覺得很可愛,雖然他說的話很打擊自己。要知道,幾天前,自己還是快三十的大人,結婚早的話,孩子也該這麽大了,如今卻被能做自己兒子的小鬼照顧,口口聲聲說着要娶自己,天啊,翻了個白眼,她,她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