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随風飄散。山間小路迤逦,桃枝上新紅半吐,嫩柳間纖條輕垂,遠遠地亦可見綠草若煙。
四五名環髻少女,穿着新換的薄羅衣衫,挽着精美的竹籃,嬉笑着聯袂走在小路上,顯是剛剛從山下的集市回來,從蒙竹籃花布偶爾敞開的一角,隐約便可見裏面幾隻物美價廉的钗環珠花。
“敢問幾位姑娘。”攔住幾個女孩子的,是一名牽着白馬的青年公子,形貌俊秀挺拔,舉止有禮,深深一揖之後,問道:“不知往碧落山莊去,是哪一條路?”
少女們還是被他驚得退後幾步,掩了甩唧唧咕咕亂笑,一個穿黃衫的上前來,笑道:“就是這邊。順着路一直往前,過了那邊的竹林,就能看見了。”又道:“公子若不着急,可以和我們一起走,我們都是碧落山莊的婢女。”
那青年公子連忙又是一作揖道:“多謝姑娘。在下還是先行一步。”說着翻身上馬,急騁而去。
少女們望着白馬公子的背影,又是一陣嘻嘻哈哈。有人道:“你們看見了嗎?今天來的這一位生得好俊俏的呢!”
“嘁!”有人應聲,“來我們碧落山莊的有生得不好的麽?要我說,最好看還是前兒來的那位公子,就象那話本兒上說的,什麽面如朗月,目似寒星……”
“不對不對,論英俊還是山莊裏的周小哥……”
“我說是陌頭兒…”
一片喧嚣中忽有一個女孩子叫道:“我最喜歡莊主!”
于是衆女都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嗡嗡議論聲又起:“莊主啊,你見過麽?”
“有一次給後院那邊送棉衣,隔着梅林瞥見一眼,長長的黑發拖着,一身雪白的衣袍,給人感覺清清冷冷的,好像一不小心就能飛上天去成了仙似的,倒是真好看。”
“莊主爲什麽總在後院不出來呢?那麽神秘……”
“聽說是生了什麽病,要靠後院的那眼溫泉調養……”
“你們說莊主是不是喜歡……那個的,後院裏出出進進的,都是美男?”
“我倒覺得,說不定莊主就是個女的。要避人耳目才選了這麽個地方……”
碧落山莊的門前,那青年公子翻身下馬,整了整身上衣衫,畢恭畢敬躬身道:“姜鴻昊求見莊主。”
片刻,有莊内的侍衛出來,引他直接往了後院。
或許是靠近溫泉的緣故,外面山間桃花隻是半放,這裏已經完全盛開,滿院紅露欲滴,有若仙府幻境。姜鴻昊的目光,卻隻落在了仙境中那粉壁半露的兩間小屋中,幾枝桃花掩映間,正可看見倚窗讀書的……美人。
雖知失禮,姜鴻昊還是呆怔了片刻。
此時窗内的美人看見他,起身似有要迎出來的意思,姜鴻昊急忙趨前幾步趕進去,推金山倒玉柱大禮參拜。
“姜提舉快請起。”美人聲音清越,聞之令人忘俗。
姜鴻昊卻是神色拘謹,頗有幾分生硬:“莊主,學生姜鴻昊奉命爲莊主送上今年海航第一份貨物。”
呈上來的,卻是一份精美水晶瓶裝紅酒。姜鴻昊偷眼瞧見美人莊主眉目間漾出笑來,心底也是一松,正要開口,卻聽美人道:“姜提舉這一年主持市舶司,内聯海商,外抗倭患,實在是辛苦了。”
姜鴻昊覺得一股熱氣直擊胸臆,鼻子中也不由發酸,努力平穩了聲音道:“學生不覺辛苦。倒是大人這幾年……當初學生真的以爲,真以爲,再也見不到大人了。”
“當初阿——”美人也有幾分怅惘,“那時我寒毒發作,确實九死一生。所幸魯老醫聖通天妙手,生生給我搶回一條命來,隻是這些年總也離不了這溫泉調養,隻好離了朝堂,蟄居與此了。”
“那時候朝裏都謠傳說大人已經不在了……”姜鴻昊神色間仍是激動,“我們這些人也都惶惶然,猜不出傳言真假……皇帝陛下雖說一直将大人的位子留着,但有半年之久也未見大人消息……後來還是梁廣進梁兄從很多政事處置中看出了大人的風格,才猜測大人隻是退居于幕後……”
這山莊後院中的會晤才不過進行了頓飯工夫,一個侍衛打扮的美男子就出來趕人了。
“姜提舉,莊主體弱,需要休息了。”
“是。”姜鴻昊垂首施禮,借着起身的機會再次偷偷打量他幾年未見的“大人”,目光中幾許慕儒,幾許留戀。
“沉谙,安排姜提舉在前院住下吧。”那莊主吩咐道,“把案上的公文一并收起來,待我處置了明日姜提舉一起帶回。”
于是那侍衛沉谙送姜鴻昊出去,又有侍女過來服侍莊主沐浴。
那美人莊主懶懶地由着侍女擺布,卻自低聲歎道:“又要沐浴,這一日三次每次一個時辰的沐浴,泡得人頭都大了。”
“知足吧,我的‘莊主’。”一個利落爽脆的聲音插進來,“想想當初剛來碧落山莊的時候,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泡在溫泉裏的,或者你更喜歡象那會兒躺在藥材鍋裏在火上煮?!”
“绯衣——”那莊主笑道,“我不過白發發牢騷罷了。你可聽魯老頭兒說過我這藥浴到底要洗到幾時?”
绯衣打發了衆侍女出去,自己在溫泉池子邊跪坐下來,打散了那莊主的頭發替她一點點打濕,揉上香膏,然後才慢慢回答:“急什麽,就算不是必要了,多泡泡總是好的。”“這麽說,應該是已經不必要泡了?”那莊主轉過身望着绯衣,笑得促狹而期盼。
绯衣依舊試圖闆着臉,卻到底沒忍住,撲哧笑出來,道:“魯老醫聖說的,‘若實在受不住,泡到月中也就罷了。’”
“太好了!”那莊主仰天長歎,“總算是熬出頭了!”
“是啊!”绯衣眼中也盈了點點淚光。
“傻丫頭,”莊主點點她的鼻尖,笑道:“不是好事麽?隻是這幾年苦了你了。”
“嗯,是好事。”绯衣用力點頭,擡手抹
去眼角的濕痕,穩了穩心神,又佯怒道:“若是”莊主“你聽魯老醫聖的,不天天偷着看外面送來的公文,隻怕好得還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