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擡起頭,一雙倦意濃濃卻依舊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瞪視着鄧隼:“鄧将軍,不要說氣話!真要這麽做,可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武将軍麽?!”
鄧隼本已填膺的怒火竟真被這少女一句話打壓下去,隻把一雙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隻道:“就饒了那昏君不成!”
“鄧将軍,”少女咬咬唇,眸子裏透出毅然的光,“你聽我說,這事兒透着蹊跷。皇帝陛下未必是不念兄弟情分,也絕不會目光短淺到要舍了長天軍這隻勁旅來換一時的平安——你且聽我說完!其實從武将軍皇家身份,還有那傳位遺诏透漏出去的那一天,事态已經是不可控制!
而朝中百官各存心思,胡人流匪借名生事,又有奸人在陛下面前多進讒言——才終歸到了這一步!”
少女說到這裏,跨前一步,止住幾乎又要暴跳的鄧隼,纖弱的身形擋在人高馬大的武将之前,氣勢卻半點不顯虧了去。
“鄧将軍,青岚想,其實未必隻有送武将軍回到從前一條路——青岚也可以!”
光影之外,武青歎口氣,伸出手指輕輕按揉眉心……然後就這麽出了會兒神。待他重把目光凝聚之時,正聽見那影幕内的少女說:“我自然也是爲了武将軍!”她說着回頭望了那凹槽中靜靜躺卧的人一眼,神色帶些凄然,語調也急促起來,“事情本來就不該這樣的!天下亂,志未成……如果我可以回去——我可以提醒武将軍胡人的陷阱!我可以提前去阻止血衣衛的詭計!我甚至還可以……銷毀了那惹事的遺诏!隻要這一切,隻要有一樣沒有發生……”
“你喜歡武将軍?”直脾氣的鄧隼直指問題中心。
“啊?”少女被問得一愣,卻沒有特别顯得羞澀,僅是略顯猶豫,“不知道……隻是這幾日經曆得太多,直覺得該做點什麽……我也隻能幫上這點忙了。”
“那好。”鄧隼說,“俺答應幫你。”
……光幕漸漸黯淡下來,武青一動不動,保持着凝望的姿勢。這樣的黑暗中,隻能見到玉蓮花機括處微弱紅光一閃一閃,似乎在提醒着主人将其關閉一般。武青卻依舊靜默着,就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幽暗的密室,詭異的閃爍的紅光。一片靜谧中,隻聽得見深深淺淺的呼吸。
“這是什麽?幻術麽?!朕看不明白。”“……陛下,臣也不明白。不過,總是與這蘆泉湖的傳說相關吧?應該算是個故事?……”
青岚緩緩閉上眼,努力把心思沉靜下來,不去關心謝雲遲如何給皇帝陛下解釋。她自己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被關在地下密室至少也有三四個時辰了吧?外面是沒有任何動靜,謝雲遲也沒有提供離開的路徑;他隻是說,别急,從前也有人困在裏面過,還不是好好地出去了?聽說,這裏的時間和外面不一樣,不過是睡上一覺的功夫,密道門就會再打開的——那時外面便已經過了一個月。
明明是這樣玄妙不靠譜的話,可說的人笃定,聽的人也沒有質疑的意思,個個都顯得如此鎮定——仿佛“密室驚魂”不過是他們這“大趙秘聞揭露大會”一點小小花絮而已,當真不值再提。
隻有“病後體弱”的青岚,受到格外的關照,從一開始謝雲遲就要求她“睡一覺,醒來就出去了”,後來見她不肯休息,便借着黑暗,執意充當她的人肉墊子,隔開她和那并不顯得如何陰冷的地面。
而剛剛播放完的這段極具震撼的光影放映,則是青岚又“不小心”
碰出來的。說來也怪,她不過是偶爾起來活動活動,在那個方台前略扶了扶而已,就不知道又觸動了哪裏的機關——明明之前鄭石已經對這裏進行了重點檢查,卻查不出半點玄奧不是麽?
于是幾個人愕然注視着玉蓮花冉冉升起,完美地鑲嵌在方台卡孔之上,瑩瑩玉光輝耀一室,夢幻如同仙境。
“原來這玉蓮花還有一朵,北胡蕭衡倒是失算了。”謝雲遲話音未落,就見青岚的手如有自己意志般,在玉蓮花上輕輕一扳——光影缭亂中,竟演繹出這麽一段似真似幻的離奇故事!
看着光影内栩栩如生的“青岚”、“鄧隼”、“武将軍”,聽着清晰無比又荒唐無比的關于時間跨越的對話,青岚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時,又莫名其妙地覺得熟悉。
大體上她已有所覺:這就是她在“熙德十九年”決定穿梭時光時的場景麽?和段南羽當初的話似是而非,和她長久以來的猜測若即若離……
“鳳兮。”
這聲呼喚音量不大,卻顯得格外清晰。
精心問對着的郝連睿謝雲遲,沉默出神的鄭石青岚,聽見這聲音無不擡起頭來,彼此相觑,卻發現這呼喚果然不是出自他們中的任一人。
“鳳兮,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看這影像的,對不對?”那聲音低沉卻又空靈,仿佛蠱惑又似溫柔,“雖然你不會記得一切,可是當我真的死在這裏了,你一定會來看我的。我知道。”
“段南羽?!”青岚倏然立起,卻又立即閉上眼睛,身子晃了兩晃,被謝雲遲扶住了。
“你不用找我了。”段南羽的聲音裏帶着笑意,又有點凄涼自嘲的味道,“你聽到這一段話的時候,估計我早就死透了呢……你的那位”男寵“實在是夠厲害的,威脅利誘樣樣精通,我實在是想不死都不成——他現在和你在一起吧?以他那樣的手段,定是不會給别人半點機會的……不過鳳兮,你和他商量下,看在我已經”舍身爲國“的面子上,下面的話,讓我單獨和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