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夏,這天卻熱得有些反常。午後長公主殿下來到軍營的時候,天上看不見一絲雲彩,也不見一絲風,悶熱得幾近肅靜;而長公主殿下單獨進入了武都督的軍帳之後,裏面還曾偶爾飄來幾聲隐隐的笑語,不過很快,肅靜的軍營再次肅靜下去,沉悶,靜穆,壓抑,一如最近武都督帶給人的感覺。
仿佛沉悶的氣氛是會傳染的。
此時原本幸福快樂如要溢出的思思公主就坐在武都督的對面,體會着這種會傳染的沉悶。“當時那個神秘男子就是這樣告訴我,說她就是我将來一定會喜歡上的那個人。”武青說完這句話,頓一頓,略出了一會兒神,“我自然是不信。那時候她在我眼裏,雖不似一開始貪婪自私的印象,可也不過偶然有點小聰明,圓滑勢利的一個普通人罷了……我自信心性足夠堅定,肝膽可照日月,待她最多不過兄弟之義;看在義父面子上,可以在力所能及範圍内,多多照顧于她,也就是極限了。”
“可是後來,慢慢我才發覺,哪裏是我在照顧她,分明是她披肝瀝膽地,竟是處處爲我着想。埋棋布局,選助力平消息,不知不覺間回首,才發現七尺男兒,竟勞她照顧了這許多!”武青搖搖頭,“她這般才思智慧,竟如白水清酒,明明一眼看透,卻要到細品之下才知醇洌厚重!”
思思卻是臉色發白,“其實長天哥哥是藏拙……你本是皇室血脈,又這般勇武,隻要揭破身份,又哪裏需要他的照顧?”
“我當時也道堂堂男兒,俯仰不愧天地,便是受人恩惠又如何?投桃報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也就罷了,難道還能扭捏如那戲文裏的女子一般,來個以身相許報恩不成?”武青唇角卻是微彎,棱角分明的面龐上,線條便柔和了不少。
“就是如此……長天哥哥說的這個人到底是誰?我去和母親興皇兄說,封官進爵,定不會讓人覺得我皇家小氣!”
“這個人……”武青收斂了笑,目光黯淡下來,“再後來,有人對我揭破了這一切,告訴我她這麽做,都是爲了我,告訴我她其實喜歡我……”
雖是早有防備,思思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臉色煞白,半晌道:“長天哥哥,早聽說市井間有龍陽之事……長天哥哥,難道那人對你也起了這般龌龊心思麽……”
“思思!”武青截斷她的話,深深看她一眼,依舊繼續道:“我當時隻覺得,她的喜歡來得莫名奇妙,何況,在她身邊,從來少不了驚才絕豔的人物,少不了願意爲她付出一切的癡情者。我隻道……她這麽做,其實不過是貪圖那”得不到“的是最好罷了。”
思思又要插話,卻被武青的眼神驚住,呆呆聽他繼續。
“直到……我終于又見到那個神秘男子,聽他揭破了一切緣由。”武青戚然一歎,悶熱的天氣仿佛随着他這一歎整個壓迫過來,沉甸甸地令人窒息。
“思思,你信命麽?如果有人告訴你,你命中注定會如何如何,你又相信幾分?”
“我信命。”思思在這樣壓抑的氛圍下勉強扯出一個笑,“不是命,我又怎會在幼年時被長天哥哥救起?不是命,我又怎會在這樣即将決定命運的時刻得知長天哥哥的身份?隻是命運高高在上,凡人又能觸摸幾分?如果要一個凡人告知我将來的命運,我卻是半點不信。”
她剛剛得知武青身份高貴,與自己足堪匹配之時,歡喜得如入雲端;然而馬上就被武青這一番“追憶”打下凡塵,心痛得幾近麻木這般情境之下忽然福至心靈,從容應對武青的提問,卻是别一番境界了。
可惜……如今的武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提問,也不過是
引子罷了,哪裏在意她的回答呢?
----------------------------------------------------------------------------------------------------------------------------------------------------------------------------------------------------------------------
“那個神秘男子所說的,和我曾經了解的并不完全相同。那人告訴我,她的所作所爲無關兒女情長——事實上她是提前知道了未來。在那樣的未來面前,所謂的喜歡不喜歡根本不值一提,而她所做的,根本是要改變命運,與命運抗争!”
武青說到這裏似乎有些激動,停頓下平複了下心境,才慢慢續道:“我不知道如果我在她的境地能做多少;可她所做的,卻是令人瞠目結舌!她竟以一介凡人之力,在強行改變命運的軌迹!”
“長天哥哥……”思思臉色煞白,一字一字說得頗爲艱難,“我記得,長天哥哥不是不信鬼神的麽?怎麽也說起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了?”
“不是鬼神之說。我也是費了很長的時間才弄懂一點;那個人曾給我列舉了諸多證據,讓我不得不相信,世上果然是會有神乎其技、技近乎道的事情的……”武青閉了閉眼,搖頭道:“不說這個了,太過玄奧,傳出去影響太大。思思你也不要和别人提起。”
思思點點頭:“長天哥哥,你就是因爲這個……才會喜歡上那個人的,是麽?”她在“喜歡”這個詞上加重了力氣,纖纖玉指緊緊地絞在一起,帶霧長睫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武青。
“喜歡?”武青輕歎,“說這個詞,我隻怕玷污了她。她這般義無反顧,不屈不撓,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面對她我隻會自慚形穢,又如何配得起?!何況我也說了,當此天下危亡之際,****不過小事罷了。
我隻是,隻是……”
他這樣說,臉上卻流露出近乎痛苦的神色,“我隻恨我對一切知道的太晚,太晚,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幫不上,慚悔在心,自覺無以爲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