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至多不過是對蘆泉湖周圍迷信的村民産生些影響而已——但在這次流光消逝之前的各路人馬雲集,卻給這個傳說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此之後,蘆泉湖流光再未曾出現,它的故事卻由此而傳遍了大江南北,并毫不意外地衍生出多個或悲情或豪壯跌宕起伏的續集——這寶物到底是什麽東西?落在了什麽人的手裏?又給它的新主人帶來了什麽?種種傳聞,或真或假,虛虛實實,不一而足。
而傳言中最玄虛的,就是“寶物”竟然是返老還童之良藥,活死人肉白骨,得之者壽可與天齊——據說此物後來落入北胡西大王手中,其人因不願交與胡帝而起兵反叛,終緻北國六載離亂,使南趙得以休養生息,自此改變天下格局。
至于這事實到底如何,大概世上也隻有少數的幾個人能夠做到一探究竟了——其中自然包括那選了月圓之日趕到蘆泉湖的青岚。
此前她便通過各方渠道,了解了整個事件的緣起。
簡單來說,就是段南羽配合謝雲遲計謀,利用蘆泉湖古已有之的“寶物”傳說,誘騙北胡人上當,并以此離間北胡人内部關系的過程。
隻不過,這過程中段南羽是幾分在“配合”、又是幾分被“脅迫”,便不得而知;而此次離間效果雖奇佳,卻最終賠上了段南羽的一條性命……
這寶物之說能夠讓人如此相信,成爲離間北朝利器,自然不能是全假。
至少,那北胡西大王早年于民間偶得的前朝轶本,做不得假;當年趙氏皇朝京城被破之後留下的史官絕密記錄,也可相互對照:這一切證明,蘆泉湖這一帶,的的确确,曾有“寶物”于天外降臨。而大理段氏王子身陷北胡之後,也曾以其巫者身份,借助“寶物”之力,爲北胡做出幾個預言并一一驗證,更爲“寶物”的存在,做出了最有力的佐證。
隻是如今“寶物”終歸北胡,段南羽也已魂兮渺渺;青岚卻恢複了“記憶”,與謝雲遲兩人一起來到蘆泉湖,在這樣的月圓之夜,等待那注定已經不複出現的的“神迹”……
“冷麽?”謝雲遲一面問,一面低頭替青岚套上雙裘毛暖靴。雖說地宮中保暖的工作已經做得很好,卻到底已經入了夜,隻怕會有些潮氣——倒是青岚從離魂似的狀态回神過來,微微一歎,道:“哪裏用到着這麽小心了?”
話是這麽說,謝都指揮使大人這情分卻是不得不領的,青岚搭了他的手慢慢站起來:“我們走吧。”
蘆泉湖這座地宮,半掩于湖水之下。這一天正是十五,月到中天,湖水居然微微上漲,不知啓動了哪裏機關,軋軋聲罷,便在青岚休息的這間屋子裏,房屋正中的地面上,生生又開了個大洞出來。一條窄窄甬道,側壁極其光滑,見了光,折射出五彩氤氲流動——不要說青岚,便是謝雲遲這并不是第一次見的,也不禁目爲之惑。
青岚輕歎:“難怪西大王蕭衡那般人物,也會信了你們的話去。”
謝雲遲搖頭不語,一手提燈,一手緊緊扶攜了她,慢慢順着甬道往前……片刻功夫,五彩甬道盡頭,玉階蜿蜒而上;待從一個與入口相似的大洞中鑽出,呈現在兩人面前的,卻又是一個四壁光潔如鏡的房間。那五彩光芒,至此極盛。
“真真仙人之境。”青岚方要伸手觸摸那鏡子般的牆壁,卻被謝雲遲皺眉攔住——牆壁似是金屬所鑄造,看上去便覺得寒氣逼人,自然是少碰爲好。“不如猜猜那北胡蕭衡費力奪得的寶物是什麽東西?”他笑,故意引開她的注意。“……一朵玉蓮花?”
他倏然轉過頭:“是猜的,還是……想起來了?”
謝雲遲一雙流光鳳目此時卻是完全地鎖定在她臉上,雲煙仙境般的背景下,反不見了平日的灑脫不羁,略帶出些緊張之色來。
青岚沉默片刻,點點頭。
他歎一聲,卻拉着她的手将人帶進懷裏,緩慢卻又溫柔地勸慰:“你的臉色這麽不好,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答應你來……難道還在費神抵制這記憶的來到麽?其實又何必……不妨順其自然吧。”
青岚在他懷中低低應了一聲,反手也環住他,道:“不是抵制……”靜了片刻,又道:“方才我不是對你說了麽?我從一開始就隐隐覺得不對。段南羽是催眠高手,他的話不能全信,從他那裏得來的記憶,也未必都是真的。”
“所以堅持要到這個段南羽離開的地方來瞧瞧麽?可是你剛剛叙述得到的記憶,不是很完整麽?若真是沒有發生過的事,難道真有人能編得這樣合情合理?”
“也不是這樣……”青岚蹙起眉,似乎在思索該如何給謝雲遲解釋。
“我知道,你是懷疑這”記憶“雖然完整,但隻有脈絡不夠詳細;方才你還說記憶中沒有見過這寶物,現在卻又一猜即中——這部份細節正在被你補充完整不是麽?”
“謝雲遲!”青岚擡起頭,神色間幾分疑惑。
謝雲遲又是微微輕歎,俯身在她眉間柔柔吻了下去……“青小美人兒,段南羽算得上是死在我的手中——做決定的是我,我願意承擔這件事帶來的結果。你沒有必要暗示自己抗拒這份記憶……無論你選擇怎樣的路,我都還是會陪你走下去……”即使她不再回應他的感情,即使她的生命注定爲另一個人燃燒……
在白日裏等待月圓的時間裏,她曾把她新近得來的完整“記憶”
給他叙述了一遍,用的是完全事外人的口氣。可是與那淡然口氣相對的,卻是字詞語句之間流動着的深情和絕望——故事情節大體與段南羽當初叙述的相同,多出來的,卻是隻有當事人才能夠體會的深切愛意……對武青的愛。相識、相知;同患難、共敵忾;一個慷慨赴國難,一個決然求重生。那樣的故事中是沒有他的位置的,她重生隻爲武青——他曾想過,心淪陷了,那便淪陷了,或許可以一搏:既然是她主動放棄尋找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