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後。”她微笑,“我們不是有五年之約麽?五年之後,無論發生了什麽,我們在這裏見面。”
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一下,卻還是不勝之喜。無論發生了什麽……
會發生什麽呢?不過,有這句話在,就好。
他半抱半扶着青岚走下船頭的時候,老漁夫在後面笑着說:“這位公子,看你娘子的身孕也有三四個月啦吧?應該過了鬧口的時節到島上不妨去嘗嘗湖中的鲫魚,最是滋補的哪!”
青岚僵住。
聽見老漁大的話,青岚僵住——她裹成這個樣子,又和謝雲遲姿态親密,被誤會成夫妻倒也算正常,可什麽懷孕之類的猜測,卻顯得有些離譜了。正思量間,卻聽謝雲遲縱聲大笑,這才醒悟過來所謂漁夫,本就是血衣衛的人,應是早知道他們身份,如此說話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兩個人的目的地是那個“千年古墓”。
拜香教撤離蘆泉湖之後,當初的地宮入口已經封死。如今想要進入“古墓”内部,隻有蘆泉島上一條路可通。
青岚随着謝雲遲一路行來,見到不少漁民和百姓,同時也發現有不少血衣衛的官員混雜其中,很多人若不是主動顯露身份,連青岚這樣對血衣衛已十分了解的人也未必能夠看出——各種迹象表明,這裏,謝雲遲經營的時間必定已經不短。
而那看似不設防卻實際已經被嚴密控制起來的地宮内部,更是與當初拜香教湖南分舵還在的時候頗不相司。原本的墓道被破壞,處處是人工開挖的痕迹;去年他們曾經住過的幾個“墓室”,更是滿目瘡痍,根本看不出原來模樣。
“是北胡人?”
“不錯。若不是設計那西大王在此地得了”寶物“,現在的事情也不會那麽順利。”
地道裏通風狀況很好,謝雲遲一早讓人生了火,便也沒有了潮濕陰冷的感覺,暖融融的不遜青岚前幾日的居所。因此到了這裏,謝雲遲便替青岚将狐裘解下,又扶她先在一間簡單重置了桌椅卧榻的“房間”
内歇息;而青岚身體倒沒有顯出什麽疲态來,拉着謝雲遲問東問西,神色之中,竟是幾分凝重。
“北胡人居然也會相信麽?”
“如何不信?蘆泉島每到月圓之夜便有異象發生的故事,已經流傳百年;我所做的,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
青岚點頭,四處看了看,忽然道:“上次我來的時候,就是住在這裏。”
“這裏其實是整個地宮房間中最重要的一間。天盤乙地盤己,八門爲開門,正是地遁之象——主得日精之蔽。”
青岚訝異擡眸,“這個你也懂?”
“血衣衛的人,總得什麽都會一些。”謝雲遲說罷輕輕一歎,“上次來這裏,正遇到段南羽,也曾就這裏的卦象有所探讨。”
忽然提到了段南羽,卻是正中兩個人心結,青岚一呆,靜靜出神。
“現在離晚上月圓時分還早,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準備準備。”謝雲遲離開之後不久,便有人悄悄進來擺放食水等物。青岚正倚靠在床榻上閉目養神,知道這裏如今是絕對安全的,聽見動靜也沒有睜開雙眸。隻是過了半晌,也沒聽見那人離開的聲音,這才詫異地望了一望。
卻見牆邊一人持燭靜立,白衣勝雪,身姿如竹。
青岚倏然一驚,脫口便問:“段南羽?”
“大人。”白衣人回應,轉眸間神韻如月華飄渺,似極了段南羽天清雲淡的模樣——隻是多了些化不開的憂郁色彩。
青岚擡身坐起,低低道:“鋒寒。”
辛鋒寒靜了片刻,還是走過來,把燭火放在一邊,淡淡道:“大人一路奔波,多少吃一點養神。”
曾經純真的少年,在經曆了歲月的沉澱之後,又多了幾分沉靜,幾分超脫;隻是比之前一段在青岚身邊時候,少了幾分……生氣。
“鋒寒,”青岚搖搖頭,對食物的興趣明顯不大,“過來坐。”
辛鋒寒沒有違拗她,過來坐在她床邊挪了個腳踏坐下。
地宮中沒有白日黑夜,膏油燈被毀,燭火映襯着火盆裏籠的炭火光,明明滅滅。少年靠在她腳邊,影子卻有好幾個,仿似環繞着她身邊般,索求依偎,索求溫暖。
而靠近了,也越發覺得那憂傷一點點浮上來,就算是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姿态也掩蓋不住……這時的少年,才真正展示了他脆弱的一面。
“他……去的時候你在麽?”
終于還是問了出來。從冬天知道了段南羽和辛月出現在湖南的消息,她就遣離了辛鋒寒,讓他有機會來到他們的身邊。然而她沒有給他什麽任務,他不負責爲她監視他們——這麽長時間裏,他也的确沒有給她傳遞過任何消息,就如他不是她的“屬下”,他與她從無關聯……直到,段南羽離開的那一天。
她知道辛鋒寒一定是早就發現了謝雲遲軟禁段南羽的事情,卻不知道在段南羽失陷北胡人之手、直到最終喪生的這段時間裏,少年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怨恨麽?
“大人,”少年低垂着眼眸,勉力鎮靜,可微微發抖的聲音卻出賣了他,“公子走的時候,很平靜,很……絕望。他念念不忘的隻是你的寒毒……”
辛家姐弟和段南羽的緣果,她略知一二。簡單來說,大理段氏對辛門有恩、段南羽對辛家姐弟恩上加恩、辛月對段南羽情愫暗生,辛鋒寒對段南羽尊崇備至……
“大人,青岚,你真的對公子他的死,沒有感覺麽?”少年忽然擡起頭,語速加快了幾分。沒有淚,卻分明感覺到那種怆然,那種帶些怨恨的委屈。“你早就知道公子在湖南的處境是不是?你和謝都指揮使說起過……你知道公子過得不好,你知道公子落在北胡人手裏……你知道的,對不對?”
“我知道。”
“可是爲什麽?公子待你的心,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
少年怔住,半晌,埋首下去,小獸一樣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