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眸,“嗯?”
“我隻想問你一句:現在,還來得及麽?”
謝雲遲這一問,接的是當初他們在島上分别時的話。當時面對謝雲遲的憂慮及不确定,青岚曾說,若他想要補救,還來得及。
可是現在,還來得及麽?
從那次分别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可是這一個多月時間裏所發生的事情,卻可謂翻天覆地也不爲過。
青岚的一個多月,扶植發展了長天軍和鎮南軍的新軍,讓這種一開始就不屬于大趙原本軍事體制的新型軍隊,慢慢壯大到能夠登上曆史舞台,能夠一展峥嵘,重創武事輝煌;而與之相配合的,就是她這一個多月裏的奪權之旅,從對付盧太傅的那看似簡單實則時機把握妙到毫巅的輕松一擊,到對付高洪飛的雖倉促卻實用的威脅利誘,乃至對其他官員的打壓調配,無不是風波疊起,險象環生,極端消耗腦力精力,到得關鍵處,直将一日當成一輩子來過。
而謝雲遲的這一個多月又如何?隻看結果也可想見:以一人之力将素來号稱鐵闆一塊的北胡攪到内亂:西大王叛變、屬地漢民紛紛揭竿起義、胡帝一夜之間急病入體,霸道而強盛的草原帝國就這麽陷入了手足無措的境地……謝雲遲一個人,堪比百萬雄師。
他是在收到青岚病倒消息之後的第二日秘密返回湖南的。昨日傍晚
風塵仆仆出現在青岚面前時,還是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倒是和纏綿病榻的青大學士相映成趣……不過太醫說謝都指揮使隻是勞累過度,回了湖南見過青岚之後,隻是睡了一個囫囵覺便緩了過來,這時候又是“生龍活虎”一個,開始替青岚分擔工作了。
然而此時,謝都指揮使問出這句話,面色甯靜如常——卻是太過甯靜了。若有熟悉的人再細看那雙流光鳳眸,便能看出點其中從不曾出現過的忐忑來。
那是因爲,其實這一個多月中,并不僅僅是這麽多的變化。
一個目前仍局限在小範圍内,不曾爲人所知的消息:大理王子段南羽,已經死了。
死在湖南,死在北胡西大王手中。
還來得及麽?
她曾告訴他,她不怪他對段南羽的懷疑和囚禁,她說她對此也負有責任——可她也曾說,他若想補救,還來得及。
現在段南羽死了,還來得及麽?
“你是想說——”青岚慢慢垂下眸子,“段南羽的事麽?”
“你果然已經知道了……”
青岚這次寒毒發作,先由魯季老醫聖金針祛毒,後又沾了涼,改用藥貼蒸骨療法;房中籠火盆、避風、不見外客……如此折騰了十來天,将将快到老醫聖吩咐的日子。那天一早,绯衣因所在整理消息時發現點問題,遍尋謝都指揮使不着,直找到青岚房裏來——見到的,卻隻有酣然于夢的“青岚”。
她是在握住“青岚”的手的時候發現不對勁的,那隻手,倒也如青岚的手一般纖長柔軟,甚至連觸摸起來滑膩的感覺都差不太多……隻是,真正的青岚不會在反握住她的手之後,如此撫摸她手背上****的肌膚;縱然要摸,也不會摸得那麽****……饒是如此,她也是在那個“青岚”翻身坐起,笑眯眯盯住她眼睛之後,才醒悟過來,反手給他一個耳光,然後被躲開。
“绯衣姑娘,李戍隻是在研究,若将來需要扮成姑娘容貌,有哪些需要注意的細節。”那“青岚”一本正經地,倒真有幾分專心學問的味道。
聽到這樣的話,绯衣隻有氣結。“小侯爺呢?”
“和謝都指揮使一起離開了。”
“去了哪裏?”
“不知道。”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
绯衣有片刻怒得說不出話來,勉強忍耐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魯老醫聖說不能見風……”停頓一下,“要是陛下忽然來探視。怎麽辦?!”
“有李戍在這裏,隻要姑娘配合得好,便不必擔心。”
绯衣再仔細打量打量面前幾可亂真的“青岚”,歎口氣,又問:“可是小侯爺和謝都指揮使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李戍便再次回答:“不知道。”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也許他們就這麽走了不再回來了呢?未嘗不是一個好結局。”
而此刻疑似“私奔”的兩個人,已經從舒适的馬車上下來,站在了蘆泉湖邊,眺望着那晨光中茫無邊際似與長天一色的湖水。
“讓人想起滕王閣。”低低柔柔的聲線,滿腔的懷念——他們之間,已經到了需要懷念從前的地步了麽?
對謝雲遲的這種感歎,青岚并沒有回答,隻是專注地望着應他們招呼漸漸劃靠岸邊的小船,那是真正的漁丹。從拜香教湖南分舵招安之後,便編入軍隊調離湖南,蘆泉湖三十餘島嶼,終回歸于“民。”
老漁夫看見兩個人,笑着招呼,問他們:“小兩口兒怎麽這麽早?”
不怪他,隻是青岚身上圍得過暖了些,臃腫肥厚,一條雪白狐裘罩住全身,隻露出了白玉凝脂似的小臉,加上身邊高她一頭的謝雲遲那小心翼翼照顧的态度,含情脈脈的眼神——這麽兩個人,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對蜜裏調油的少年夫妻。
“我娘子想去看看蘆泉島上那片花海,老人家行個方便吧?”謝雲遲笑眯眯遞出銀子,一臉的心滿意足。
“小兩口兒倒是會享受,那片花海果然是一早起來開得最旺。”
老漁夫收了銀子,越發殷勤起來,開始主動給他們介紹附近好玩好看的地方。
一蒿離岸,湖水悠悠,蓮葉接天,早荷吐蕊,微風蕩來沁入心脾的幽香,耳畔是聲聲鳥鳴,直如世外仙境一般。
“将來,我們就在這裏安家吧?”一直被謝雲遲小心護在懷中的青岚,忽然極輕極輕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