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青岚輕柔地笑了笑,仿佛在看一個惱羞成怒不講理的孩童,“既然陛下不是想趕臣走,臣也可稍微放下些心事……”
她挪了挪,把身邊的位置讓出來,“陛下坐,臣給陛下看一樣東西。”
郝連睿神色平了些,挨着青岚坐下,“青卿,朕不是想趕你離開,朕……很喜歡,身邊有你。”
“嗯。”青岚對這樣略帶暧昧話似無所覺,隻點點頭,探手去抽枕邊的一卷書冊;郝連睿連忙接過,幫她一頁頁展開——卻見上面密密麻麻,塗塗抹抹,看起來,應該是一些随想偶記。
郝連睿随手了幾頁,然後便越翻越慢,越看,神色越是凝重……這東西,果然是随記;而且看得出來,應是從青岚出使湖南以來,一路上随想随記所得。不過,這又與平常随記不同,記錄的都是些對朝政的看法,對未來的構想……
那裏面的東西,有的,隻是幾句話,“民爲先,非獨節用可裕民”、“潭州巨屏爲重。”;有的,則是長篇大論,“縱國富而兵弱,豈堪抑武崇文!尊儒術重理學,難當敵軍臨門之辱;輕武将賤商賈,便可天下無爲而治?……”旁邊又有小字注釋:“改正崇文習氣,或者可以從選官制度做起,去科舉之獨尊生從政、胥吏轉官,皆是良方。”
再往後翻。有些觀點開細化。例如漕運、河道;一條條一樁樁。列出當前地狀态、急迫程度、想要達成地效果、目标執行所需要耗費地時間、金錢或是人員配備。旁又有小字。注明此條出自何人人行事當最恰當……凡此種種。竟是事關巨細。隐隐成了系統;更是跨越了六部界限。不在青岚職責範圍之内。
“青卿然有這樣地東西。何早早給朕?”
“陛下。”青岚靠在床頭閉目小憩。此擡眼望去。卻見郝連睿臉上一片端凝。眉宇間也看不出半點所思所想“這點東西。其實不過是臣地一點小心思自己也知道僭越非常;若非今日……”
“青卿。朕從來不知道你居然會爲這個國家考慮這麽多。”當初她執意要走。他執意要留;留下了她地表現。也是穩妥爲先。大多隻是贊同他地意見;卻不知道。原來她也有這麽多地想法……“竟然有很多。和朕地思路如出一轍;有些比朕計劃地。還詳細些。”
“是臣僭越。思量全局。本來是陛下權責。”
“你錯了。青卿。”郝連睿把尚沒有看完地卷冊放在一邊。替青岚掖掖被角。目光炯炯然。“帝王之責。首在用人;宰相之責。才是縱觀全局。輔天子定國策!”
青岚亦擡頭,對上郝連睿目光,眸中一派清澈澄和,卻也透映出不可忽視的堅定和向往。
“朕會将這些東西拿回去細細揣摩,回頭等你病好了,一起商量安排細則。”郝連睿微笑,“現在朕有點明白你不肯與高洪飛同列的意思了。若是青卿你獨居鳌頭,則此中事十年可成;若卿與高君同列,則……”他頓頓,“不過,青卿,你也該知道,你年紀太輕,資曆經驗都不足,能入閣已經非議極多;現在要你獨掌内閣,隻怕,百官不服——不如你們同居内閣,卿但凡有事,朕鼎立支持不就是了?”
“既然如此,何必再征召高洪飛入内閣?”青岚執拗道,“何況,臣不求十年;臣隻求,兩載風光……”
“兩載?”郝連睿打斷她,皺眉,“青卿這是什麽意思?”
“臣有信心兩載之後,完成大部分改革框架,之後的逐步推進階段便不再參與……”
“朕是問你,兩載之後,你怎麽打算?”要恢複女兒身?與武青雙宿雙栖?
青岚還未回答。
卻聽房門外傳來聲嘶力竭的喊叫聲,“陛下——陛下奸臣蒙蔽——陛下——”那發聲粗噶,帶着哭音,偏又嘹亮震撼,讓人想忽略都不行……屋内的兩個人都聽出來了,那哭喊的,正是那一等一的“忠臣”“直臣”史剛史郎中。
郝連睿皺皺眉,歉意地看青岚一眼,道:“朕去把這家夥打發走。”
門外已經亂成一團,哭音卻愈發響亮,“臣不走,臣不走!今天臣就算一頭碰死在這裏,也要阻止我皇走上桀纣老路——佞幸誤國,佞幸誤國啊!”
郝連睿隐隐已有怒氣,安撫地拍了拍住青岚的手,便幾步趕到屋外。
皇帝陛下甫一出現,雖隻神情肅穆一語未發,那喧鬧便平複了九成下去。唯有史郎中大人,還在大呼小叫:“陛下!陛下要殺了谏臣嗎?”
郝連睿眉毛略,黑狼衛便松了手,放開史郎中。
鄭石上來拜倒:“陛下,臣等能,請陛下責罰。”
郝連睿隻一手,示意他退下。黑狼衛守門是他吩咐,但無令也不能擅動大臣;似史剛這樣帶着大批官員闖禁,黑狼衛也無能爲力。
“史卿家,你見朕何事?”
“陛下!”史剛施禮畢,又大哭道:“陛下,今日攜棺叩駕,隻望陛下聽臣一言:莫再被那等狐媚奸佞迷惑了吧!”
他的身後不遠,一口薄破棺赫然在望。
郝連睿強忍怒火,冷冷問道:“卿家何出此言?我大趙朝官個個忠心耿耿,哪裏來的狐媚奸侫?倒是史卿家,當着朕便這般無禮攪鬧,又弄了棺木來見駕,是要脅迫天子麽?!”
“臣不敢脅迫天子,天子又怎肯受脅迫!”史剛一句句頂上來,“大趙有沒有奸侫,陛下已被迷惑,身陷其中自然不知!做臣子的,冒着血濺五步、被陛下指爲脅迫天子的危險,也要說出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