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陛下這樣地加倍溫柔。卻顯然并沒有被當事人體會到——她掙開被他握着地手。匆匆從袖中抽出條帕子掩住唇。努力平複呼吸。然後笑道:“驚擾……陛下了。臣沒事。”
那條帕子黃绫底。金絲線。歪歪扭扭一顆星——可不正是皇帝陛下當初地“大作”?
青岚發現手中帕子不對。連忙換過。
郝連睿地動作也爲此蓦然一滞。卻沒有說什麽。隻再次握住她地手。小心翼翼扶她躺好。
一時室内靜默。隻偶爾有青岚低低壓抑地輕咳。
郝連睿坐在床邊,手中是柔膩的纖指,眼前是素白如玉的容顔,不由有些心神蕩漾起來。病中的青岚黑眸晶瑩,面上一抹咳後的嫣紅,神思卻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一徑出神,居然連手依然被握住都沒有注意。
郝連睿挪了挪坐姿,離青岚越發近了些,目光略帶遮掩地掃過她看不出起伏的前胸,在那被中衣嚴密遮擋着地領口停住。“青卿……”他帶幾分猶豫地開口,“熱不熱?”
“啊……”出神狀态的青岚被驚動,又是幾聲輕咳,勉力壓下去,才問:“臣在想昨日看到地那本奏疏……方才陛下說什麽?”
郝連睿哪裏還忍心再去追究真相,隻說:“青卿不要過于勞神了……魯老醫聖不是說過要靜養的麽?”
“臣早已經習慣了,”她揚起眉,帶一絲笑,“關于那上疏的戶部郎中史剛,陛下怎麽看?”
郝連睿頓了一下。青岚提到的奏疏,是昨兒她在内閣奏疏中撿出來的,未列出任何“票拟”地意見,直接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而他看了這樣一封奏疏,内火大盛,當即傳見楊鴻漸,确定擡青抑盧地基本思路;甚至如此也沒有消散心中郁結,又與霁月聊了個把時辰,這才慢慢調整了心情,把因奏疏而來的一股悶火都壓制了下去。
可青岚居然這麽笑着提起那奏疏。
說起來,奏疏中很多的東西與青岚也頗有關聯——譬如公然指責皇帝陛下“君道不正,寵信佞幸”,青氏父子“媚骨一脈而成,奸谲多有相類”。當然,疏中對皇帝陛下的指責是最主要的,幾大罪狀彰然羅列,“法綱松弛”(對青缙一脈姑息)、“無視人倫”(不立後,不選妃)、“遠直臣近侫幸”、“謀私欲忘國恨”……一句句一條條,簡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在罵了。
這樣地奏疏,難道是找死?
非也。皇帝陛下即使再大的火氣,也隻能不動聲色悶回肚子裏。無他,寫奏疏地那位,鼎鼎大名的清官,近年來聲名驟起,有直追盧太傅地架勢。如今盧太傅請辭閑置,再處置了百姓口口相傳的“史青天”,除非郝連睿立意要做個遺臭萬年地昏君了。
“青卿怎麽看這個人?”郝連睿把問題抛回去。
“博名而已。”
郝連睿剛要點頭同意——史剛的奏疏全是罵人,看着全占理兒;可細一想卻什麽也沒說,所謂建議都是道貌岸然大道理罷了。青岚卻又話鋒一轉,道:“不過這個人臣卻是極爲敬佩的,聽說史家家徒四壁,連做菜的油鹽都買不起。爲了名聲忍一時容易,忍上一輩子卻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了。”隻是史剛如此,不僅連累了老母年紀一把要到街上去撿拾剩菜,六歲幼女也因爲被外人看見面孔,絕食“貞烈”而死。
“臣以爲,如此悍不畏死之名臣,堪爲百世楷模。”
郝連睿帶些惑地看着青岚。對史剛這個人他其實也是這樣的處理意見,不能打不能動,挨了罵也是白罵,這樣的“名臣”,隻能供着了。可是青岚向來與清流不對盤,卻忽然爲史剛說起話來,倒有些怪異。
然而他的念頭也隻是一轉,面前的青岚,帶些輕喘,鬓發微濕貼在面頰上,整個人柔弱得女兒氣十足——卻又偏偏表情凝重,一本正經說着朝政上的事,那種違和感,不知怎地卻令他凡心大動……這與他以前不曾懷青岚是女兒身時候的感覺,相差甚遠。那時候他“調戲”她,思念她,卻還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内,他相信他不會爲了她動搖自己的信念,不會被她影響太深;也正因爲如此,他才敢在謝雲遲勸誡之後還因爲她的才氣留下她。可現在……心如鹿撞的感覺,想将她擁入懷内輕憐淺愛的感覺……莫非真的,心動了?
可明明他還沒有确定她的性别……
“臣記得,陛下才來的時候說起要調整内閣?還說會給臣一個驚喜。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麽想法,也該對臣說說了吧?”
正在出神恍惚的皇帝陛下,聽見青岚問起,連忙笑着将來之前所發布的三條政令一一說與青岚知道——滿拟自己這番捧高武将、提拔青岚的作爲至少可以博得美人一笑,心中不自主帶了幾分期待。
可誰知青岚臉上帶着淡笑聽他說完,卻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意,反是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問道:“陛下,臣對陛下如此調整内閣有些異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青卿有什麽意見,盡管說給朕聽。”
話音才落,原本略帶嬌柔依靠榻前的病後佳人,忽然一歪身子,半挪半落,跌伏在皇帝陛下腳邊,“陛下。内閣大學士青岚,懇請陛下恩準外放!”
“青卿?!”郝連睿立手忙腳亂。雖然青岚這話說得鄭重,可知她病後體虛,哪敢容她停留在這樣冰冷的地面——青岚掙了幾掙,便也随他抱回榻上。
“青卿這話是什麽意思?好的,正是大展鴻圖時節……難道是顧慮寒毒?你隻管放心,魯老醫聖不是正想辦法麽?再說外放爲官隻有更辛苦——”
“陛下,臣隻是,願意與高洪飛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