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飛揚也好不到那裏去,傷到了右腿,臉色蒼白,一整個下午寸步不離手術室門口。
宋父和宋母的年紀大了,在手術室守了幾小時,便被護士帶到附近的休息室等候。
生命很堅韌,有時候卻又變得那麽脆弱。
今天早上宋立珩離開的時候,對葉靜雯所說的話仍言猶在耳。他的微笑、溫柔,以及沙啞的聲線,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現在面對冷冰冰的走廊,她有種墜入地獄的感覺。
好像,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隻是葉靜雯的噩夢。
她盯着天花闆,腦海中回想起很多從前與宋立珩相處的畫面。他的好,他的壞,甚至他們關系最差的那段時候,那些無謂的争吵和怨恨,都變得如塵埃般渺小。
原來一個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是最軟弱無助的。想起那些年的錯過,以及不必要的誤會,葉靜雯就會感到心如刀割。
晚上九點,Linda買了點心回醫院,打算分給一直守在手術室門外的宋飛揚和葉靜雯。
宋立珩捧着黑咖啡,卻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Linda在葉靜雯身旁坐下來,把紅棗茶和三文治遞了過去,輕聲勸慰說:“宋太太,你今天輸完血多吃一點吧,要是宋先生做完手術出來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會很心疼的。”
“Linda,我真的沒有胃口。”葉靜雯實在吃不下,輕輕搖頭。
“沒胃口也吃一點吧,手術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你得維持體力才行。”Linda把三文治塞到葉靜雯的手中,勸慰說:“你晚餐也沒有吃,我擔心你餓壞了。
葉靜雯盯着手中的三文治,想起宋立珩經常把早餐當作午餐解決,這些日子他一定累壞了吧?
“宋先生手術成功以後,還需要你的照顧。要是你先熬不住先倒下了,他該怎樣辦?”Linda打開蓋子把杯子塞到葉靜雯的手裏,才發現她的雙手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是不是這裏的溫度太低了?我給你找件外套。”
正欲離去,Linda卻被葉靜雯叫住了。
“不用,每逢冬天我的手腳都會變得冰冷。”葉靜雯說着,眼眶情不自禁紅了。這些日子天氣轉涼,每到晚上睡覺之前,宋立珩都會親自給她泡一杯紅棗茶。
那都是微不足道的關心和體貼,可是對于宋立珩來說,她此生隻爲一個女人做過這些事情。
也趕緊問擡起頭,雙眼通紅望向手術室門口的方向,鼻子酸澀得難受。“Linda,我離開的那幾年,立珩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
宋立珩如今還在手術室,葉靜雯已經感覺自己快要熬不住了。她的内心再強大,也無法忍受自己最親的人處于生死的邊緣。
Linda愣了愣,盯着身旁臉色蒼白的女人,許久才輕聲說:“你離開以後足有一個月,宋先生都沒踏出過家裏半步。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你,處于内疚和悔恨中不能自拔。我們怎麽勸都沒用,他每天坐在房間裏盯着你們的婚紗照發呆。那段時間他不是喝酒就是抽煙,後來喝得胃出血還進過醫院。”
葉靜雯的心底湧起了莫名的痛楚,忍住眼淚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溫泉度假村的項目落成,他待了一個月,回來的時候突然想明白了。他辭去公司總經理的職位,無論股東如何挽留也沒有改變主意。他私下投資了一些小公司,過上沒有目的的生活,把大部分的收益都捐給了福利院和療養院。”Linda想起那時候的情景,突然覺得很有感觸。
“宋先生雷打不動,周末都會到墓地呆半天。我感覺那時候的他,活在自己虛拟的世界裏,覺得你還沒離開。”Linda感歎說。
怪不得宋立珩在重遇的時候,會責怪葉靜雯自私。她也不否認,是自己的偏執導緻兩人的關系破裂,然後一步步走向毀滅。
還好,他把她找回來了;所以,他絕對舍不得再次與她分開。
十點一刻,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無精打采地問道:“請問誰是宋立珩的家屬。”
宋飛揚一拐一拐地走了過去,聲音嘶啞:“我是他的哥哥。”
葉靜雯在Linda的攙扶下,慢慢走了過去。她站在宋飛揚的身後,輕輕按住他的肩膀,心跳卻越來越快。
“手術算是成功了,可是病人暫時沒有脫離危險期。手術後的二十四小時是關鍵期,如果他熬得過去,也許能醒過來。”醫生遺憾地說。
“手術成功了,爲什麽他還沒醒過來?”宋飛揚緊緊抓住醫生的手臂,力度大得吓人。“什麽叫也許能醒過來?”
醫生面露難色,解釋說:“宋先生,你也清楚這個手術的風險。雖然很成功,可是若然有并發症,我們也不保證……”
“什麽不能保證?立珩一定會沒事的……”宋飛揚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再次睜開的時候淚水已經充盈了眼眶。
他曾經也是醫生,見慣生死可是還是第一次以病人家屬的身份,站在手術室門外等候。他終于嘗到了那種絕望而無助的感覺,以及心碎的滋味。
那一刻,葉靜雯有種上天随時要坍塌的感覺,雙腿一軟身體就要往後倒。
“宋太太,你沒事吧?”Linda上前及時扶住葉靜雯的肩膀,指尖與劃過她的臉頰,冰涼一片。
“我們可以進去看看病人嗎?”宋飛揚的聲音在顫抖,在陰冷幽暗的走廊裏,顯得異常凄涼。
“護士現在把病人轉到重症病房,你們輪流進去探望吧。”醫生輕輕搖頭,歎氣說。
走廊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醫生回到手術室做善後的工作。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護士推着病床出來。
葉靜雯看着床上的男人,感覺是那麽的陌生。他的臉頰纏滿了紗布,她差點認不出是自己的丈夫。
“麻煩借一下。”護士提醒說。
宋飛揚被Linda往後扯了幾步,盯着遠去的病床心情也墜入了谷底。
***
葉靜雯在有生之年,還是第一次踏進重症病房。她穿着防菌服,邁出的每一步幾乎花光了全部力氣。
她在病床旁邊坐下來,看着插着氧氣管、滿臉傷痕的宋立珩,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淚珠砸在潔白的床單上,濺開了一朵朵的淚花。
“你不是說要陪豆豆去公園嗎?怎麽可以言而無信……”葉靜雯使勁地擦眼淚,卻發現怎麽也擦不幹淨。
重症病房裏的儀器在“滴滴”作響,如同死神的号召,讓人感到處于神經繃緊的狀态。
輕輕握住了宋立珩的手,在葉靜雯的記憶中那雙大手很溫暖。可是這一刻,卻沒有了一絲溫度。
明明宋立珩就躺在眼前,可是葉靜雯卻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很遙遠。記憶中的他隻會對着她笑,或者發脾氣,從不會像現在這麽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你不能丢下我和豆豆。”葉靜雯把頭藏在白色的被單裏,濃烈的消毒藥水味充斥鼻腔,緩解了鼻尖酸澀的感覺。
從前獨自一人與豆豆生活的時候,她從沒覺得家裏需要男人的存在。自從回到宋立珩的身邊,她的生活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她認爲爬梯子換燈泡、到超市購物扛大米,或者在雷電交加的夜裏捂住耳朵把門窗關上,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宋立珩告訴她,作爲女人遇到什麽事情,隻需躲在他的身後。他的内疚化作對葉靜雯的寵愛,以及極端的溫柔。
甚至連宋飛揚也經常笑話葉靜雯,說宋立珩就像養了一雙兒女,對她的寵愛甚至比豆豆更多。
每次宋立珩聽到了,隻會不以爲然地說:“我老婆吃軟不吃硬。”
再次睜開雙眼,葉靜雯擦幹眼角的淚水,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你放心,這段日子你不在家裏,我會照顧好豆豆。不過别離開太久,他看不到你會很生氣。”
離開重症病房,宋飛揚仍舊站在門外。看到葉靜雯神色哀傷地走出來,好不容易才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這句話,包含了太多的心酸和愧疚。
葉靜雯苦笑,勸慰說:“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是立珩的親哥,你沒事他會感到很欣慰。”
“可是我甯願躺在裏面的人是我,如果……他有什麽事,你和豆豆怎麽辦?”宋飛揚從沒試過如此憎恨自己。
雖然宋立珩比自己年輕四歲,可是他一直扮演着哥哥的角色。畢業以後宋飛揚堅持學醫,所以宋立珩一直努力管理好公司,讓他沒有後悔之憂。
每次宋父提出讓宋飛揚回公司幫忙的時候,都是宋立珩幫忙勸阻。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對做生意沒有一點兒興趣,所以才會獨自抗下宋氏這個重任。
直到四年前葉靜雯離開,宋立珩整個人都不在狀态,宋飛揚才會狠心放下一切,暫時肩負這個重任。
他是哥哥,卻一直付出的比宋立珩少。
“飛揚,你千萬别這麽想。我知道在立珩的心中,你一直是他最尊敬的哥哥。”葉靜雯拍了拍宋飛揚的肩膀,提醒說:“你的身上還有傷,今晚有我在這裏守着就行。”
宋飛揚的态度堅決:“你今天才給立珩輸過血,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葉靜雯木讷地搖了搖頭,苦笑說:“我希望他醒來以後,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