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派胡言！”校長到此時才真正如夢方醒，他的臉色漲紅，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指着台上的顧凡：“你是哪個班的！剛剛都胡說些什麽，啊？我們學校的每一個學生，就算是學習成績有高有低，就算是最後考上的大學不盡相同，但隻要努力過、拼搏過……就沒有任何人能夠……”
“隻要努力就一定有回報，重要的是拼搏的過程而非結果，我們從小被灌輸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可是這種毫無根據毫無數據支持的屁話……校長您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的成年人，不會也深信不疑吧？”顧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校長試圖救場的行爲，反問道：“況且，校長您剛剛說的，應該不是你自己的真心話吧？”
“假如真的人人平等，假如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所謂階級，假如隻要努力過，最終的結果不管是好是壞，都能令人心滿意足……那麽華夏區現如今的應試教育意義又将何在呢？校長您又何必在今天早上開什麽動員大會呢？”
“說到底，學校之所以這麽重視成績，難道不就是因爲，如今的高考是我們廣大學生完成階級躍升的，最大，最公平的一個平台了嗎？難道學校今天召集全校師生爲高三學子即将到來的高考動員，不是爲了學校每一年的升學率指标嗎？”
“閉嘴！說什麽爲了升學率指标……别把我們學校想得那麽龌龊！我們還不是爲了你們……”
“校長，請讓我把話說完，我可從沒覺得爲了升學率指标而督促學生複習是什麽龌龊的目的。”顧凡再一次打斷了校長的話，說道：“我當然知道，學校領導們不可能完全爲了升學率才對學生的成績如此上心，或許你們的心中還對每個奮力向上的學子抱有一份美好的期待……但這并不代表存有完成升學指标的心思就是罪大惡極不是嗎？”
“學校爲了升學率督促學生複習以得到獎勵，吸引生源……受到督促的學生在考試中拿到更好的成績，能上到更好的大學……這樣的模式正體現了雙赢，是兩方都能夠收益的做法，所以我認爲抱着這樣似乎略顯功利的初衷是無可非議的。”
“可是啊……校長大人，你剛剛那番‘隻要努力了就足夠了、拼搏就一定能得到成果’的論斷實在是太惡心了！”
“這個世界的上百億人類，是上百億個完全不同的個體，共同生活在地球之上，過着上百億種完全不同的人生……有的人努力拼搏獲得成功、有的人終生懶惰也終生潦倒、有的人拼盡全力也未能等到成功之花綻放的一刻、可也有人天賦異禀，幾乎沒怎麽努力，卻好似得到了上天的饋贈，能得到普通人奮鬥十輩子也難以企及的成就！”
“怎麽可能隻要努力就一定能得到回報？校長您實在是太過傲慢了！”
“那些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就算拼盡全力也沒辦法考進正規大學的笨蛋們，在高考失敗過後，需要的可不是什麽‘隻要努力過就不會後悔’這樣不痛不癢的安慰！”
“作爲一校之長，你難道最該做的事情，不是讓他們趕緊從泥沼、從塵埃中爬起來，趕緊去找個其他門路，想想怎麽讓自己未來能夠活得不那麽凄慘嗎？”
“可是啊！我想睿智如校長您，想必心中也很清楚，即使您真的那麽做了，隻怕也是收效甚微，甚至于事無補的吧？”
“那些智力低下、意志薄弱的底層學生，即使真正踏入社會，多半也難有再翻身的機會，在這個如今社會達爾文主義大行其道的社會中啊，不管是物質世界、還是精神世界的大門，都完全不可能爲他們敞開啦！”
“優勝劣汰，物競天擇……這樣殘酷的叢林法則，自遠古時期就已然存在，即使是人類真正步入了文明時代，可這樣殘酷的内核，卻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能力強的人理應享有更多更好的資源、能力弱的人就該收起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老實本分地度過平凡的一生……那些什麽都不會做、什麽都做不好的弱者、廢物……就應該躲在社會最陰暗最狹窄的角落中苟延殘喘，成爲被這個滾滾向前的時代抛棄的垃圾！”
顧凡眼眶閃過一道晶瑩的光，眼白部分完全被血絲沾滿，他顫抖着雙手，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但是！”
“但是，即使是被整個時代所抛棄的垃圾，即使是被所有人所忽視的廢物……也該有活下去的權利。”
“即使是失去了尊嚴……即使是渾渾噩噩……”
“即使爲人們所瞧不起，被當做教育下一代的反面教材……”
“他們這些底層的人類，也終究是我們的同類吧？”
“也終究，不該被剝奪生而爲人的資格吧？”
顧凡突然擡起了頭，看向了自己班裏的班主任，說道：“老師，我想您應該也認同之前校長所提出的論斷吧？人生而平等，一個人是否成功，決不能夠單單從成績一面便可判斷……未來不管貧富貴賤，本身處于何等階層，本身并無高下之分……”
“可是認同這樣想法的老師，爲什麽卻對長期遭受校園欺淩的楊安視而不見呢？爲什麽當我幾乎已經是明着将楊安踹翻在地的時候，老師卻還是無條件地偏袒着我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個人所實現的價值沒有高下之分……”
“騙人的吧？”
“因爲我和周騰的價值，無論從廣義還是狹義來講，就是遠高于楊安，這才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吧？”
“像是楊安這樣的人，終歸是要被社會所無情淘汰，既然如此，又何必花費力氣去打撈一個注定沉沒的破船呢？”
“可是啊，老師，你抱着這樣的心态而不作爲，在我看來，可并非僅僅是‘不打撈’而已啊。”
“事情的真相其實是，你，在這個本來就千瘡百孔的破船身上，又鑽了一個巨大的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