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玄木令風波,随着玄木老人谷念華出面調停,事實上應該算是塵埃落定了。
而江無定方才也承諾了将爲顧凡等人備上厚禮,以謝他們對自己的救命之恩……顧凡完全可以理解,這是要發放任務獎勵的意思。
事實上,當江無定吃下喪氣散解藥的那一瞬間,顧凡就收到了系統提示,主線任務已完成,進入自由活動時間,如果想要離開這個劇本,顧凡隻要心念一動,完全可以立刻回歸個人據點。
可顧凡看着站在谷念華身後,過分平靜的李玄,卻感覺到事情可能沒這麽簡單。
我到底遺漏了什麽關鍵信息?
還是……我多心了?
這時候肖子涵還是雙手攏在袖子裏,吊兒郎當地走了過來:“喂,打完收工啦。”
“可以啊你,不聲不響地就沐雲樂的毒給解了,不然主線任務還真有可能會失敗。”魯西法向前錘了肖子涵一下,啧啧稱奇:“不過你是從哪裏找到的解藥?”
“這個等我出了劇本再告訴你。”肖子涵神秘一笑,沖着魯西法眨了眨眼睛:“你的滅玄計劃也很成功啊,如果不是李玄提前下毒,恐怕你們也是穩操勝券了。”
“喂,顧凡,想什麽呢?”林沛筠此時的毒也慢慢退了,稍顯笨拙地站了起來,看着仍然皺着眉頭的顧凡,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沒什麽。”顧凡撓了撓頭發,略顯氣悶:“我可能是有點兒累了。”
“是啊!這個劇本世界裏雖然才過去幾天……可幾乎時時刻刻都處在各種争鬥和算計裏面,”林沛筠也揉了揉太陽穴:“對于我這種笨蛋來講簡直比跑上一場馬拉松還累,不得不承認,李玄真的是個天才,居然能隻靠一個人、一塊令牌,就把整個江湖都攪得天翻地覆……”
“等等……”
顧凡霍然擡頭,緊緊盯着林沛筠:“你剛才說什麽?”
林沛筠顯然被顧凡的一驚一乍給吓了一跳,面對直直盯着她的顧凡,臉色有些紅了:“我說我也很累啊。”
“不是這句,下一句。”
林沛筠一呆,仔細想了想,道:“李玄真是個天才,居然隻靠一個人……”
顧凡的眼睛中陡然爆發出一陣炫亮的光彩,腦海中無數念頭被連成了一條完整的線……
“原來……如此!”
……
當日夜風雲客棧内的一間客房
谷念華此時正坐在客房中僅有的一張木桌旁看一本藍色封皮的舊書,桌上的油燈顯然是新換的,燃燒着的焰火顯得格外明亮。
隻是很突兀的,油燈上的焰火突然抖了一下,谷念華似乎發覺到了什麽,白眉微微聳動,卻又恍若未覺,繼續沉浸到了書籍中的世界。
隻是過了大約三秒鍾,客房門外突然傳來了十分有節奏的敲門聲,與敲門聲一并響起的,是顧凡略帶幹澀的聲音:“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谷念華頭也不擡,淡淡地說了一句:“請進。”
吱呀——
門被緩緩推開,顧凡整理了一番衣領,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
“哦,我道是誰,原來是顧少俠。”谷念華合上了藍皮書,沖着顧凡笑道。
“谷老先生……不,玄木前輩。”
谷念華擺了擺手:“你還是叫我谷念華吧,雖然我這大半輩子都以玄木爲号行走江湖,不過谷念華倒的确是我的真名。”
“那好,谷前輩。”顧凡輕輕吐了一口氣:“不知谷前輩的兩位高徒何在?”
“你說玄兒和小樂?他們二人今日白天已然随着古真人共赴武當商讨赴關抗擊鞑子一事,你若是要找他們,恐怕要去武當山一行啦。”
“非也,晚輩此次是專程來找谷前輩的。”
“哦?”谷念華哈哈一笑,調侃道:“你不會也是來求我收你爲徒的吧?”
“哈,那倒不是。”顧凡笑了笑,突然面色變得有些嚴肅:“我是想來問問谷前輩,江無定,江府主,十五年前真的爲了紫砂壺撞死過一名乞丐嗎?”
顧凡這話剛剛說罷,便感覺客房内的溫度似乎陡然降低了幾分,甚至連桌子上油燈的焰火也變得有些黯淡了,而谷念華此時的神色竟顯得幽幽暗暗,捉摸不定起來。
“顧少俠何出此言?當年玄兒親眼所見,江府主也承認了此事……”谷念華淡淡道:“不然玄兒何必要大費周折,毒倒了大半個江湖的高手,就爲大庭廣衆之下以江府主的性命立威?”
“原本我還有些遲疑,聽了谷前輩這一番解釋之後,心中大概是笃定了。”
顧凡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人們常說世事如棋,這幾天發生在這江南之地的玄木令風波,可謂是雲波詭谲、一波三折……也正因此事,李玄算得上一朝成名天下知,論其武功智謀,足可以稱作年輕一輩第一人,卻有多少人真正知道,武功橫壓一世的谷前輩,才是這紛亂局勢之中的幕後棋手?”
谷念華意外地看了顧凡一眼,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承認道:“你是怎麽發現的?”
“李玄的态度。”
顧凡皺了皺眉:“李玄前後的态度,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之前李玄欲殺江府主之意,簡直是堅若磐石,其表現出來的瘋狂與決心,亦是十分極端的……可當谷前輩出現之後,三言兩語的安撫,竟直接讓李玄放棄了如此濃重的殺心,最後立在谷前輩身後的李玄,冷靜地幾乎讓我以爲換了一個人……我可不認爲,僅僅是師徒之情便能解釋這吊詭的一幕。”
“哦?就憑這一點,你便可以判定我才是整件事的幕後主使不成?”谷念華顯然對顧凡剛剛的分析不太滿意,漫不經心地回道。
“不,不僅如此。”顧凡認真道:“其實李玄的前後反差,隻是給了我一個懷疑的理由……真正讓我豁然開朗的,是我同伴不經意的一句話。”
“李玄真的是個天才,居然能隻靠一個人、一塊令牌,就把整個江湖都攪得天翻地覆……”
“這話有何不妥之處?”谷念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
顧凡眼神一凝,緩緩道:“我的表哥曾經對我說過,人力有時窮,一個人的心計城府再如何厲害,也注定會有犯錯的一天……一個聰明人,最應具備的品質,就是對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抱有最起碼的尊重與敬畏之心。”
“用區區一些喪氣散之毒,竟将大半個江湖有頭有臉的武林名宿一網打盡,以至于連我的同伴都不得不感慨李玄的神機妙算與魄力膽氣……可我卻知道,這樣的一個算無遺策的李玄,是不存在的!”
“僅僅憑借李玄一人之力,實在難以策劃這麽一場驚天騙局……這不是個人能力的問題,而是假如所有環節都隻由一名知情人來完成,變數實在是大到了無可估量的程度……”
“假如李玄不過是一個眼高手低之徒,或許真的有可能自己單幹……但既然他已經表現出了如此出色的謀劃能力與強大的執行力,那麽就絕不可能如此莽撞行事!”
顧凡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我才斷定,他一定還有幫手……或者說,他才是其中的一個幫手!”
“所以你才認爲,作爲李玄師父的我,是最有可能和他共同謀劃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了?”谷念華撚了撚白須,微笑道。
“不,不僅僅是谷前輩你一個人。”
豈知顧凡大搖其頭,否定道:“或許谷前輩是那個統籌全局,把控節奏的核心人物,但我絕對不認爲,整個局中隻有你們兩個幕後棋手……”
“至少江無定江府主、總管太監方公公、西域神侯東方曉,這三人,都是你們一方的!”
谷念華嘴角的笑容更難以捉摸了:“怎麽說?”
“如果說世界上真的有巧合,那麽我不認爲所有的巧合都會發生在玄木谷門下弟子的身上!”
“江府主因爲一個紫砂壺而成了李玄的仇人,他的女兒江夢卻因爲半份桂花糕而成了沐雲樂的恩人……”
“果然,爲了消除這種巧合感,李玄後來也承認,自己并非是江府主撞死的那名乞丐之子,而是正好旁觀到了整個過程的看客而已……”
“但這種程度的解釋,并不能打消我的懷疑。”
“所以我大膽推測一下,江府主十五年前确實在杭州的古玩店裏買下了一個紫砂壺,這大概是有據可查的事情……但在這段路程中,絕對沒有撞死什麽乞丐!這不過是李玄爲了引出那一段何謂‘俠義之道’所随便找出的由頭罷了!”
“果然,之後江府主的反應,也從側面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測——他幾乎是以贖罪之名,主動要求組織江湖廟堂兩者的合作,讓我不得不認爲,這一開始就是谷前輩與江府主之間早就約定好的逢場作戲!”
“而方公公和東方曉便更好解釋了,扪心自問,我若是當今聖上,如果看到那些不服朝廷管束、桀骜不馴的江湖武人遠赴邊關抗擊外敵,恐怕也樂見其成吧?東方曉乃是咱們朝廷親封、世襲罔替的西域護都候;方公公更是如今聖上的貼身内侍……如果谷前輩事先與皇帝有過交易,那麽他派自己的心腹來協助你演上一場戲,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谷念華聽了顧凡的一番分析,不由哈哈大笑:“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想不到顧少俠竟能想到這麽深的地方,實在是出乎老朽的意料,而你最讓我欣賞的一點,卻是明明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仍然敢面對我可能會将你滅口的危險,來獨身赴會!”
谷念華的眼中已然有着不加掩飾的激賞:“顧少俠年紀輕輕,一身武藝登堂入室,難得又有此智謀膽魄,實在可以稱得上‘劍膽琴心’!”
“隻是老朽到此也有一事不明,既然顧少俠當時便已然窺破了其中關竅,爲何不當衆将我戳破,反而于夜深人靜之時與我單獨對質呢?”
顧凡聽到此處,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清茶,仰頭喝下,誠懇道:“因爲晚輩覺得,谷前輩,是正義的。”
“谷前輩之所以要策劃如此複雜精巧的一場戲碼……無非是想要讓如今江湖上爲數不多的有識之士,認清咱們大明确實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候啦。”
“是,谷前輩若是想的話,完全可以将當時那些已然被毒倒的武者們盡數殺死……真正做到那個位置上的這些武林前輩們,究竟有幾個人的手上沒有沾着無辜者的鮮血呢?”
“可谷前輩與我都明白,即使将他們統統斃于掌下,又有何用?”
“如今這天下習武之人何止千千萬萬?憑借谷前輩、李玄幾個絕頂高手,就是下定決心要蕩滌這江湖中的龌龊與污穢,又能誅滅多少武者心中無視規則、踐踏人命的本源之惡?”
“我之所以沒有當衆叫破谷前輩的戲碼,無非是覺得谷前輩所作所爲,雖有欺騙之嫌、卻仍是不失俠義之本、不曾爲達目的,便能不擇手段,做下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由此足見谷前輩用心良苦。”
谷念華聽了顧凡這一番肺腑之言,原本還帶着笑意的臉色也漸漸淡下,神色間反而多了幾分唏噓。
客房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兩人盡皆靜靜地看着對方,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唯有窗外大樹上不間斷的蟲鳴,還證實着這是一個有聲音存在的世界。
過了一會兒,谷念華從腰間摘下了一塊木質令牌,以一道柔和的掌力送到了顧凡身旁。
顧凡下意識地接過令牌,定睛一看,上面刻着三個大字:玄木令!
而玄木令三個字下面還有四個蠅頭小楷:風雲客棧。
正是李玄随身攜帶的那塊玄木令!
“前輩,這是……”
谷念華笑了笑:“這是給你的‘封口費’。你盡可用這塊玄木令,換取老夫自有的神兵利器、武功絕藝。”
不等顧凡拒絕,谷念華接着感慨道:
“我自出谷來行走江湖的第一天,便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咱們習武之人,總是自命俠客,武俠武俠,自然是兩不分家……”
“隻是我所見到的那些武者,卻很難稱得上一個‘俠’字,他們平日裏倒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可若是有什麽好處,總是巴不得自己獨享、甚至爲了一些蠅頭小利,可以毫無底線地出賣朋友,暗箭傷人。”
“有一段時間我很迷惘,一直在想,是不是大家習了武,便失去了原本質樸善良的本性,變得……變得比以前壞了?”
“後來我才明白,習武之人爲了神兵丹藥武功會大打出手、那些讀書人爲了争一個虛名便可對同行大潑髒水、平頭百姓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視相處多年的鄰裏爲生死大仇……不管你是否習武,人性之惡永遠存在。隻是或許這江湖将其中的一些惡又進一步放大了……所以大家竟覺得人擁有了超凡的力量後,難免性情大變,驕橫跋扈。”
“可我一直堅信,所謂的俠義之道是存在的,正是一些江湖上約定俗成的規矩與自發遵守的道德準則,才讓我們這群武人不至于變成擇人而噬的猛獸。”
“顧少俠,你能夠在今晚單獨找上老夫,而非當時戳穿我所編織的謊言,足見你亦是心懷天下,謹記俠義之道的有識之士,既然如此,這個玄木令便是送與你,又有何妨?”
顧凡聽罷,原本還有些遲疑的神色盡消,将玄木令鄭重地塞到懷中,神色認真地說道:“谷前輩,盡管人性之惡一直存在,武者之弊亦難根除,可我卻認爲事物皆分兩極,有壞處便有好處。”
“隻要這江湖之上,仍有如同谷前輩、李大哥、沐兄弟這等謹守内心道德準則的武人……”
“那麽武俠的精神,便不會消亡。”
(《紫砂壺與桂花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