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名叫詠荷的大宮女憂心忡忡地說道,“娘娘,您真的要這樣做嗎?”
“徐雅言當了皇後,還想過繼六皇孫爲嗣子,倘若本宮再不做點什麽,哪裏還有活路?”葉蓁手指微微一顫,竟把金箔貼歪了,隻好用力擦掉,再貼一張新的。她眉目如畫,氣質溫婉,眼眸深處卻隐藏着狠戾與怨毒,與她素來淡泊無争的形象大相徑庭。
幾名大宮女沉默下來,目中莫不流露出驚懼的神色。葉老爺被徐廣志彈劾,已丢了官職貶爲庶民,葉家的生意大受打擊,眼看已呈日薄西山之象,倘若娘娘再不争寵上位,葉家遲早要垮。而葉家垮了,沒有依仗的娘娘隻會舉步維艱,慘遭冷落。
“娘娘,您還是想清楚了再行事吧。”詠荷從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遲疑道,“宮中那些流言您又不是沒聽說,倘若您揭破了皇上的隐秘,憑他殘暴的性子,打入冷宮都是輕的……”怕隻怕他當場發了瘋,把甘泉宮上下幾百号人全斬殺了。
後面這句話詠荷沒敢說出口,葉蓁卻心領神會,冷笑道,“如果皇上真是惡鬼轉世,近過他身的女子都會死,本宮已不知死了多少回。這話隻有那些九黎族嫔妃才會信,都是一群沒腦子的蠢貨!”
另一名大宮女詠菊左右看了看,壓低嗓音道,“不是啊娘娘,漢人嫔妃這邊也有傳言,說皇上那處在戰場上受過傷,已經不行了!”話落臉頰臊得通紅。
因爲兩種流言在宮裏盛傳,九黎族嫔妃不敢靠近皇上;漢人妃子有心博寵,又怕撞破隐秘被皇上殺人滅口,于是都對他避如蛇蠍,反而上趕着巴結太後和幾位小皇孫。皇上已經三十多歲,膝下卻無子嗣,除了身體不行,實在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
聽了這話葉蓁心裏有些打鼓,略略一想又擺手道,“皇上身體無恙,那話絕對是假的。”
“可是娘娘,您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也沒過侍寝,豈不更佐證了流言的真實性?”詠荷還是感到不安。
葉蓁臉頰微紅,笃定道,“他是礙于趙陸離的面子才一直沒碰本宮。本宮曾經與他有過接觸,他那裏,他那裏完全沒問題。”當年她被赤裸裸地送到皇上營帳時,對方便有了反應,卻始終按捺住了,可見他不是不行,而是邁不過心中那道坎。
趙陸離成婚已有四年,而她做足了斬斷前緣的姿态,想來皇上這次不會再拒絕她。當然,若有藥物助興,理應十拿九穩。
思及此,葉蓁命詠荷打開箱子,從裏面取出一個黑色小瓶,拔掉塞子後嗅聞,“這是離魂酒,能讓人神魂颠倒,欲仙欲死,卻又不會徹底失去理智。等會兒你滴一滴在酒壇裏,能讓酒液更香醇濃厚。”
詠荷領命而去,其餘三位大宮女繼續伺候葉蓁梳妝打扮,臨到傍晚,終于等來了風塵仆仆的聖元帝。葉蓁連忙迎出去行禮,對方卻徑直越過她,走到内殿落座,沉聲道,“拿酒來。”
他嗜酒如命,來了甘泉宮除了找葉婕妤說話,一般就是默默喝酒,喝到微醺便甩袖離開,絕不會留下過夜。他體格十分高大,一襲黑色深衣包裹着強壯的身體,行走間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臉龐的輪廓刀削斧鑿,十分深邃,完全有别于中原男子的溫潤如玉,卻另有一番至陽至剛的侵略感;一雙幽藍眼眸在夜色中發出冷冽的光芒,叫人膽寒。
稍微膽小些的女子大概都不會喜歡與他相處,而葉蓁膽識過人,卻難免心慌。她暗暗吸了一口氣,這才走過去替男子更衣,又命大宮女把酒和小菜進上來。
聖元帝提起酒壇輕嗅,不辨喜怒地道,“今天的酒似乎格外香醇。”
葉蓁吓得臉皮都繃緊了,語氣卻十分柔軟溫和,“這是内務司剛獻上的二十年陳釀花雕。臣妾不會品酒,也不知味道如何。”
聖元帝似笑非笑地乜她,當她臉色漸漸發白時才仰頭灌了一口,贊道,“确實是好酒,讓内務司再送幾壇過來。”
葉蓁暗暗松了一口氣,連忙讓詠荷再去取幾壇酒。聖元帝也不搭理她,自顧豪飲,默默無言,喝了大約兩壇,這才以手扶額,露出疲态。
“皇上您若是累了,便去裏間休息一會兒吧。”葉蓁試探性地伸出手,輕輕搭放在他肩頭,察覺到他并未抵抗,心下不由大喜,連忙給詠荷等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幫忙把皇上扶進去。
好在聖元帝還有神智,推開幾人,自己暈暈乎乎走到内殿,坐在榻上,一雙幽藍雙眸氤氲着霧氣,直勾勾地盯着葉蓁。葉蓁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慢慢挨着他坐下,伸手去解他衣襟。
“皇上您醉了,今晚便在甘泉宮歇下吧。”她吐氣如蘭地說道。
聖元帝往床頭一靠,眯着眼,神色莫測,一隻腳踩在地上,一隻腳曲起踏在床沿,既沒說留下,也沒說走人。葉蓁見狀咽了口唾沫,繼續硬着頭皮去脫他衣裳,邊脫邊技巧性地撫摸他強壯有力的身體,終于摸到那處時竟愣了愣,然後绯紅的臉頰一點一點變得慘白。
離魂酒能最大限度的催發男子情欲,隻一滴便足以讓人欲仙欲死。然而皇上喝了兩壇,分量絕對不少,身體竟半點反應都沒有。難道流言竟是真的?皇上不行了?那麽得知這一隐秘的自己又會招來何等下場?
她立即便想退開,卻被聖元帝掐住下颚,沉聲問道,“愛妃,怎麽不繼續了?”
“皇,皇上定是太累了,臣妾伺候您睡下吧。”葉蓁眼角沁出淚水,已是怕到極點。聖元帝究竟有多麽喜怒不定,沒人比她更了解。倘若他無緣無故發起狂來,周圍所有活物都會被他屠盡。
“喝了你刻意準備的好酒,朕怎會累?”聖元帝扔掉她,就像扔掉一個物件。白福聞聽響動立即走進來,遞給他一條帕子。
他将指尖一根一根擦拭幹淨,漫不經心地道,“葉婕妤這裏好東西就是多,連離魂酒都有,着實叫朕驚訝。”
“皇上饒命啊!臣妾隻是想要一個孩子,求皇上開恩。”葉蓁對皇上十分了解,明白此時絕不能編造謊言騙他,隻好把真實目的說出來,“臣妾挂念一雙兒女,又唯恐晚景凄涼,隻想要個孩子傍身而已,求皇上看在往年的情分上,滿足臣妾這個心願吧!”她膝行上前,欲抱男子雙腿,卻被他毫不留情地踢開。
“往年情分,”聖元帝冷冷一笑,“追殺朕的情分?”
葉蓁啞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早已知道她的所作所爲?那爲何還留她一命?憑他的心性,難道不該将她千刀萬剮嗎?
“知道朕爲何留着你,又爲何總愛找你說話嗎?”聖元帝表情莫測。
“爲什麽?”葉蓁渾渾噩噩地問。
“因爲你夠髒,隻有在你面前,朕才是最輕松自在的。”惡鬼最喜歡的便是污穢之物,在葉蓁面前,他可以不用僞裝,不用壓抑,因爲他随時随地都能将她抹除,而不用擔心她知道太多。
“再者,你明明想委身于朕,卻又偏要假裝癡情,今天掉幾滴淚,明天歎幾口氣,模樣着實有趣。朕累了乏了便來看你,心情不知不覺就會好上很多。”他站起身,拍打不染塵埃的衣擺,歎息道,“在朕膩味之前,你還是葉婕妤;在朕膩味之後,定會給你找一個好去處。”
他雖然口裏說着“好去處”,看她的目光卻全無溫度。直至此時,葉蓁才終于明白,自己在他心裏哪是救命恩人或寵妃?而是一個跳梁小醜,甚或死物。難怪他常常看着她,臉上帶着冰冷而又古怪的笑容,卻原來早已替她安排好了結局。是打入冷宮亦或暗暗處決,甚至于千刀萬剮?
思及此,葉蓁連滾帶爬地上了床榻,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她所有的美夢,全在今天被踩得粉碎。然而這還沒完,一名暗衛忽然出現,手裏拿着一個小黑瓶,低聲道,“婕妤娘娘,皇上賜酒,請您領受。”話落掐住她下颚,将瓶子裏的液體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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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思念“亡妻”的鎮北侯也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推開房門,朝坐在燈下縫補衣裳的女子撲去,嘴裏不停喊着“蓁兒”。女子先是愣了愣,聽清他喊了些什麽,立即奮力掙紮起來。二人在屋裏扭打,摔碎了許多東西,女子終究難敵男子,被壓在床上剝了衣裳,眼看就要慘遭毒手,卻忽然發了狠,拿起玉枕朝男子砸去。
男子腦袋一偏,本可以躲開,卻不知爲何身體僵硬了一瞬。玉枕正中門面,令他瞬間癱軟在女子身上,額角緩緩流下一行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