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發帖舉辦茶話會,不僅各家貴女群起響應,連諸位夫人也欣然而至。原本隻是一場小小的聚會,一傳十十傳百,最後竟收到許多書信前來詢問詳情,不得不改爲百桌宴,廣邀各路貴人光臨,地點也由景郡王府移到東郊一處皇莊。
盛裝打扮的關素衣坐在馬車裏,手中捏着兩張帖子,一面細看一面沉吟,“先是發一張帖子請我過府小聚,待我答應又發一張帖子,将地點改至皇莊,且場面比先前盛大十倍。金子,你說這一來一回,一變一改,莫非都是爲我準備的?請來這麽多人,莫非隻爲了對付我一個?會不會是我想岔了,其實她隻是邀我見一面,沒有别的目的?”
金子分析道,“這位臨湘郡主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做什麽事,結交什麽朋友,都帶着目的。她早不與您結交,晚不與您結交,偏偏選在此時,就算不沖着您來,也肯定還有别的想法。您凡事小心便好。所幸她手段迂回,就算對付您,頂多也隻是繞幾個圈子,不入套就成,不會像卞敏兒那般鬧到動刀動槍的地步。”
關素衣搖頭輕笑,“以往我最讨厭交際,既怕動刀動槍,又怕爾虞我詐,恨不得整日縮在家裏讀書寫字,不問世事,不染塵俗才好。現在卻性情大改,得知别人可能會算計于我,首先想到的并非規避,而是迎頭頂上,仿佛與人鬥樂趣無窮一般。金子,明蘭,你們說這是怎的?”
金子還沒想好該怎麽回話,明蘭就耿直道,“小姐您都是被皇上給拖累的。您如果沒遇見他,哪裏會被逼成如今這副模樣?”
這話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本打算替陛下辯解幾句的金子想了又想,隻能閉嘴。
關素衣歪靠在軟枕上,一手敲擊矮桌,一手支着額頭,透過清香逸人的竹簾欣賞窗外美景。她雙目放空,不知在回憶什麽,一舉一動全無往日的端莊得體,變得慵懶而又随性,過了許久才擺手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好生想了想,卻并不覺得自己被他害了,而是激發了本性。我自己是個怎樣的人,自己焉能不知?祖父命我研習儒術,我偏要背着他學諸子百家,可見骨子裏本就不安分。遇見忽納爾或許是我的劫數,就目前來說卻并非壞事。沒有他的逼迫,我如今還待在趙家當那有名無實的主母,一輩子就這樣虛耗了,豈不更可憐可悲?”
明蘭想起趙家的種種破事,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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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帝師府的馬車行進在半途中時,臨湘郡主正吩咐婢女好生打扮徐雅言。
看着對方上過妝容後更顯清麗無雙的臉龐,她滿意颔首,“卞敏兒那蠢貨自以爲入宮就萬事大吉了,殊不知皇上強兵在手,政權獨攬,早已将魏國治成一言堂,要滅幾位親王或許得籌謀幾番才能動手,欲捏死卞家卻輕而易舉。她若還以爲自己乃太後嫡親侄女,比皇上高一等,入宮後恐無葬身之地。我如今怎麽捧着她,你也跟着學起來,躲在她身後才最是安全。等她與盤朵蘭鬥得不可開交,就是你上·位的最佳時機。”
“郡主,民女真能入宮嗎?”徐雅言還是有些擔憂,總覺得一切像做夢一樣。不等她想到攀升之法,臨湘郡主竟主動給她架好了梯子,欲送她乘風直上。
“今日我都邀請了什麽人,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倘若連這點眼力都無,我倒要重新考慮入宮人選。”臨湘郡主慢條斯理地喝茶。
“多謝郡主替民女造勢!”徐雅言想了想,不由大喜。今日應邀的賓客大多爲儒學之家的貴女或貴婦,已研讀《女戒》多時,對她的德行與才華極爲推崇。而她隻需稍加展示才藝就能獲得滿堂喝彩,倘若讓皇上撞見,定會留下深刻印象。
臨湘郡主乜她一眼,吩咐道,“父王今日會邀皇上前來東郊打獵,順便在皇莊内落腳歇息。他素來喜愛才華出衆、容貌美麗、性情溫婉的女子,而你恰恰是他最中意的那款。機會我已送到你手邊,千萬莫讓我失望。”
“可您爲何還邀請關素衣?她,她容貌才華均在我之上,怕是會搶走我泰半風頭。”徐雅言不願承認,卻不得不認。
“沒有對比就顯不出優劣。你雖然容貌、才華稍遜她一籌,卻有一點是她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那就是貞潔。她不貞不潔,還妄想以和離之身嫁入郎中令府,已惹惱了季夫人。你且看着,她二人一旦對上,少不得一番唇槍舌劍,而諸位夫人或偏幫、或調停、或看戲,或會鬧出一場亂子。她們鬧得越厲害,便越顯出你貞靜娴淑,溫婉動人,看在有心人眼中自是格外與衆不同。我請她來不是壓場,而是擡轎,你隻需安安穩穩地坐着就成,切莫自亂陣腳。況且你若出面辱了她,還能在卞敏兒那裏賣個好,更易博取她信任。”
徐雅言略松口氣,追問道,“皇上果真會喜歡我嗎?”
“放心,他曆來喜歡你這樣的女子。曾經盛寵一時的葉婕妤你還記得嗎?她與你幾乎是一種性情,一類長相,若非葉家惹了天禍,也不會淪落冷宮,消聲滅迹。你隻管讓皇上看見你的好處,将來的路子自然由我爹給你安排。你既是漢女,又無顯赫家世,他不會對你心生忌憚,得寵的速度想必很快。”
“謝郡主,謝郡王。您二位的大恩大德,雅言定然竭力相報。”徐雅言強忍歡喜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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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素衣抵達東郊皇莊,在婢女的引領下入了垂花門,正打算循着喧鬧聲往裏走,卻聽背後一聲輕喚,“關小姐請留步。”
“季公子?”關素衣屈膝行禮,“您有何事?”
季承悅左右看了看,低聲道,“無論待會兒我娘說了什麽,還請關小姐莫要與她計較。您要相信那隻是她的偏見,并非我之本意。待我考中科舉入仕,有了掌家之能,必然迎娶您過門。請您等我。”話落面紅耳赤地拱拱手,飛快走了。
“看來今兒果真是一場鴻門宴。”關素衣盯着對方逐漸遠去的背影搖頭哂笑。
主仆三人到得後花園,放眼一看,立即就明白了今日處境。關素衣很少出門交際,認不得幾個人,金子卻對賓客如數家珍。這些人均來自儒學世家,對倫理教條、三綱五常看得極重,而《女戒》一書正是有了他們的推廣才會在上層圈子裏風靡。
偏偏撰書者徐雅言也應邀前來,這會兒正如衆星拱月一般被夫人、小姐們團團圍住,談笑私語。她盛裝打扮,滿面春光,一襲淡綠色曳地長裙将她清新怡人的氣質揮灑得淋漓盡緻。而原本該是宴會主人的臨湘郡主卻端坐一旁,妝容簡單,竟心甘情願當了陪襯。
關素衣隻看一眼就了然道,“原來并非故意針對我,而是打算把徐雅言捧上去。臨湘郡主真是好心思。”
“就算不是故意針對您,您也被賓客們孤立了。小姐,再待下去隻是一場難堪而已,何必委屈自己擡高别人?咱們稍坐片刻就告辭吧?”明蘭憤憤不平地道。
“中途離開越發失了顔面。”關素衣先與臨湘郡主見禮,然後一一與附近的小姐、婦人颔首,并不在意對方回不回應。她找了一處僻靜角落坐定,輕笑道,“方才季承悅說的那些話你們難道忘了?想必季夫人這會兒正四下裏找我呢,有她在,咱們絕不孤獨。”
“她找您也是一頓冷嘲熱諷,讓大夥兒看您笑話罷了。”明蘭噘嘴。
“我正愁沒機會撕掉徐雅言的臉皮,臨湘郡主就把台子搭好了,果如傳言那般善解人意。我不怕季夫人鬧,恰恰相反,還怕她鬧得不夠厲害。”說這話時,關素衣眼中閃爍着興味的光芒。
她穿着一件流彩暗花雲錦襦裙,外披一層绯紅紗衣,華光照人的臉龐襯上絕俗的氣質,無論坐在何處都是人們關注的焦點。哪怕内裏對她再不屑一顧,很多人還是免不了偷偷看她,而受邀者中亦有不少權貴子弟,正暗地裏對她評頭論足,私語不斷。
季夫人自然很快便發現了關素衣,目中厲光流轉,卻并不輕舉妄動,而是端起茶杯默默啜飲,仿佛在等待什麽。少頃,一名婢女帶領一位眼眶通紅,神情絕望的女子走進來,低聲道,“夫人,這位小姐說是您的侄女兒,跪求奴婢帶她來見您一面。您看……”
“沒錯,是我侄女兒。”季夫人擺手遣退婢女,低聲道,“誰讓你來的?還不趕緊回家去!”
“大伯母,求您别趕我走!錢家來人了,他們要把瑤兒搶回去,求您救救她吧!”女子說着說着已是淚如雨下,見季夫人無動于衷,竟噗通一聲跪下,不管不顧地磕起頭來。
關素衣往那處一看,眉頭當即皺得死緊,而其餘人等則圍攏過去,欲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