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碎了

關老爺子和關父上朝之時,關素衣也早早醒了,洗漱過後行至書房,一面練字一面等待趙望舒前來請安。她手腕上纏了一圈紗布,内裏捆綁鉛塊,倘若卸下稱量,足足有四五斤重。然而這樣的苦修,在她十一二歲之時便已習慣,故一手毛筆字練得氣勢萬鈞,力透紙背,乍一看還當是哪位出入沙場的将帥所書,絕想不到來自閨閣。

明蘭看得啧啧稱奇,恨不能把小姐的手按在自己腕子上,也灑脫不羁地寫幾個來回。

練了大約一刻鍾,本該卯時就到的趙望舒終于姗姗來遲,身後跟着春風拂面的趙純熙。看守院門的老媽子連忙上前迎接,好聽話不要錢似得往外吐,看來她們已經收到葉婕妤給葉繁添妝做臉的消息,擔心夫人既失寵又被□□,想結點善緣找些門路,日後也好往高處走。

昨日來時被晾了半個多時辰,今日卻連踩過的地磚都有人擦拭,權勢與聖寵果然是個好東西。這樣想着,趙純熙越發堅定了巴結娘親、聯合姨母、籠絡外家、打壓關氏的計劃。

姐弟兩個跨過門檻齊齊行禮,雖面上畢恭畢敬,眼裏卻都含着幾分輕蔑。趙望舒沒有城府,心裏憋不住事,不等姐姐開腔便得意洋洋地道,“母親,我們今日不與你一塊兒去正院請安,午時和晚間的功課也免了,這是爹爹說的。”話落眨巴眼睛,一臉“你快來問我緣由”的表情。

他那點小心思,關素衣焉能不知,卻依然配合道,“哦,這是爲何?”

“我大姨母給三姨母添妝啦,其中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堪稱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我和姐姐受邀去看。聽說三姨母還請了很多人共賞,連大長公主亦會出席。她自個兒都說這樣的寶貝連她的公主府裏也沒有,國庫隻這一件,竟被三姨母得了去,三姨母好大的福氣。”趙望舒伸展雙臂在空中劃拉一下,神情十分驕傲。

趙純熙輕笑修正,“傻弟弟,這哪裏是姨母的福氣,分明是外祖家沾了大姨母的光才有今日榮寵。最該感謝的還是大姨母,她畢竟是咱們葉家出去的女兒,褔蔭家族原是應當。哦對了,三姨母給母親也下了帖子,怪我太高興竟差點忘了,母親與我們一起去嗎?”邊說邊從袖袋裏取出一張雙紅名帖。

聽到此處,關素衣差點笑出聲來。萬沒料到上輩子手段了得,心機深沉的趙純熙竟也有如此天真的時候,錯把别人的反話當成贊美,還洋洋得意,到處吹噓,隻爲看一眼自己又妒又羨的表情。不過這也怪不了她,自己不像上輩子那般提點、敦促、指引,時時言傳身教,她變得平庸、愚蠢、眼光狹窄,便也理所當然,因爲她葉家的家教就是這樣,一如她那個自以爲手段了得,實則不過舍本逐末的母親。

“葉家當真是勳貴圈裏頂有臉面的人家,竟連大長公主都稍遜一籌。罷了,既是你們爹爹同意的,這就随他去吧,我不愛湊那個熱鬧。可曾備好馬車?”關素衣徐徐寫字,表情平淡。

趙純熙和趙望舒沒能從她臉上發現屈辱而又惶恐的表情,未免有些失望,打疊精神道,“車馬已經齊備,爹爹親自送我們過去。如此,我們這便告辭了。”

趙陸離親自去送,卻不願跟随孩子們來正房看一眼,說幾句貼己話,怕是擔心自己被葉蓁刺激到從而惱羞成怒與他爲難吧?這活王八,遇事隻知縮進殼裏,竟一點擔當也沒有,難怪葉蓁要紅杏出牆,琵琶别抱。

在這一刻,關素衣總算理解了葉蓁的難處,輕揮廣袖,語氣散漫,“去吧,早去早回。”

姐弟二人并未應諾,轉頭奔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院門口。幾名丫鬟婆子急追在後,殷勤無比地囑咐,“大小姐,大少爺,慢點跑,當心摔着!如今時辰還早,遲不了,便是遲一會兒,那也是你外祖家,斷不會怪罪。”

明蘭砰地一聲甩上房門,啐道,“這些該死的牆頭草,誰得勢就巴着誰,一副奸佞嘴臉,龌龊至極!奴婢猜測那姐弟兩個今日一去,往後便再也不會來了,他們葉家那般得臉,葉姨娘又有葉婕妤做靠山,哪能再把小姐放在眼裏?這葉婕妤也是個拎不清的,管天管地還管到妹夫房裏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葉家原隻是商賈,開國前一直在邊境販馬,能把女兒塞進後宮已屬不易,不能苛求他們知道‘廉恥’與‘禮儀’兩個詞兒該怎麽寫。那姐弟二人這回走了總還會再來,因爲我關家一旦出手,葉家就得倒黴,葉家倒黴,那兩個便要夾着尾巴來我這兒賠罪,重新恭恭敬敬叫我一聲母親,早早晚晚給我請安。”關素衣邊說邊在紙上寫下“禮義廉恥”四個大字兒,末了捏起邊角細細欣賞。

明蘭哀嚎道,“他們還會回來啊?那也忒煩人了!大少爺還好,就是頑劣一點,蠢笨一點,勉強能忍;大小姐卻是表裏不一、口蜜腹劍,看見她便覺瘆的慌,總擔心背後被捅一刀。她一會兒跟您笑眯眯的,說您這好那好,回去卻拉着侯爺哭訴,說您這壞那壞,要我說,她是我見過的最陰險的小姑娘,也不知兩面三刀這套跟誰學的。”

“大約是家學淵源吧。”關素衣搖頭笑歎。

恰在此時,管事婆子送來一個錦盒,說是鎮西侯府大房夫人送來的,須得夫人親啓。

“拿過來吧。”關素衣遣退閑雜人等,打開盒蓋查看,卻見裏面放着十幾本法家典籍,均爲孤本、絕本、名家手抄本,頓時眼放亮光,愛不釋手,“鎮西侯好慷慨的氣魄,這才是真正的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想也知道這些書不可能是大字不識的李氏送的,必是鎮西侯的壓箱寶貝無疑。

明蘭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個識貨的,驚道,“小姐,這禮物太貴重了吧,會不會燙手?您跟鎮西侯的交情可沒到這份上啊!”

“便是把手燙掉一層皮,這禮物我也接了!他與我的确沒甚交情,卻不代表日後與關家無需攀交情,朝堂之争瞬息萬變,擊搏挽裂旦夕覆滅,多一個潛在的盟友就等于多一條路,甚至于多一條命,雖無結黨之意,卻也不得不未雨綢缪。況且他如今隻是送幾本書,并無旁的舉動,收下便罷,無需多想。”

明蘭徹底放下心,這便排開紙筆讓小姐寫領謝帖子,又備了貴重回禮着人送去鎮西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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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純熙姐弟倆到時,葉府已高朋滿座,鼓瑟吹笙,丹楹刻桷間偶有衣着華麗的貴人出入,乍一看竟頗有些簪纓世家的氣象。葉老爺并未親迎趙陸離,想來是看不起他閑散勳爵的身份,劉氏亦不冷不熱,對兩個小輩卻尚有幾分關心,喊了同齡的表兄弟、表姐妹領他們去後院玩耍。

趙陸離尴尬不已地站了一會兒,見嶽父總不出來,這才自個兒去了前院。

等了大約三刻鍾,大長公主才姗姗來遲,揮退谄笑相迎的劉氏和葉繁,開門見山道,“本宮稍後還要入宮谒見太後娘娘,耽誤不得,那紅珊瑚呢?擡出來讓本宮看看。”

賓客們亦連連催促,目泛精光。

是人都看出大長公主來者不善,把劉氏和葉繁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在心裏腹诽道:且等着吧,待娘娘誕下龍嗣冊立爲後,咱們葉家就是燕京裏頂頂有頭有臉的人家,你與皇上既非一母同胞又非關系親厚,拿什麽與葉家攀比?而今任你狂,日後有你哭的時候!

邊胡思亂想邊把人引到水榭台前,那裏已立了一口巨大的描金紅木箱子,襯着陽光十分鮮亮。衆人還未得見寶貝便已開始嘀嘀咕咕地贊歎其不同凡響,把氣焰略熄的劉氏又給吹捧得目空一切起來,隻等葉老爺帶着男客趕至就開箱獻寶,好叫這群人長長見識,知道知道眉眼高低。

趙純熙被大長公主嚴苛而又輕蔑的表情吓住了,隐隐感覺到她并不像傳言那般有意與葉家交好,相反,似乎是來找茬的。但那又如?她已出嫁,算作外人,焉能與娘親相比?娘親是皇上的内人,他們朝夕相伴、同枕共眠,将來亦會死同穴,再沒有比這更親厚的關系。要不然那全國僅有一樹的紅珊瑚怎會到了娘親手裏,而非大長公主,甚至太後手裏?

思及此,趙純熙垂下眼睑,志得意滿地笑了,聽見外祖母用鑰匙打開盒蓋的聲音才擡頭去看,然後大驚失聲。隻見那通體晶瑩,色澤豔麗的紅珊瑚不知何故竟碎裂成堆,風兒一吹便揚起許多白色塵埃,令站在近前的人咳嗽不止。

劉氏和葉繁驚叫起來,葉老爺亦抖抖索索,差點暈倒,餘者或亂作一團,或幸災樂禍,或湊近查看,更有人趁機離開以免受累。

“别走,誰都不許走!快快快,快去報官!”葉老爺畢竟是個精明強幹的商人,迅速回過神,讓家丁把各個院門封住,免得罪魁禍首逃走。若是無人作亂,那堅硬無比的珊瑚斷不會碎成這樣!連禦賜之物也敢損毀,究竟是誰膽大包天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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