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軍人,他要想的首先是如何執行上級的命令,完成任務。
他不僅想多了,而且聊的也很多。
從室内樂聊到了交響樂,甚至泛音樂,還有西洋音樂與中樂的特點,直至聊到了戲劇,尤其是京劇被直譯爲“北京歌劇”。說明京劇在世界文化,尤其是世界戲劇藝術中所占的地位。
皮克還特意聊到了京劇中男演員扮演女性角色的京劇,還有所有地方戲種裏的普遍存在的現象,而且說起來津津樂道,還有意無意地提到了生活中的“異裝癖”。他是想從極端放松的談話中,窺得倪峥華談話中,可能透露除的一點點“三十三号服裝”的蛛絲馬迹。
可是,倪峥華好像對服裝這個話題一點都不敏感。根本沒搭皮克“男扮女裝”這個茬。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音樂理想中。
有理想者是美麗的。
倪峥華在談論自己的理想的時候,确實是投入的,也煥發着一個人最具魅力的光彩。在倪峥華來說,那就是青春、激情和美豔。
皮克再次陷入了對自己一直以爲的“附帶傷害”的合理性的深深的懷疑中。
那一夜,他們聊到了很晚,直到辜柯南說就要宵禁了的時候,方才散去。
皮克自然作了一次車夫,送了倪峥華,又送了辜柯南。
倪峥華又爲這次演奏會邀請了不少達官貴人,這就爲皮克的附帶傷害的範圍看上去變成了不可控了。而且,很可能客觀上演化成主要傷害。
英子和英紅指揮着一幫陳公館的下人,裝飾着公館大門的時候,王立山的車隊駛入了陳公館。
他帶來的是負責陳公館周圍安保的保衛人員。
車隊一共四輛黑色轎車,車窗上都拉着黑色的窗簾。它們徑直駛到主樓的後面,不算司機,連着王立山一共就有二十人。
陳啓成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即使對陳功祿進行保護是他們的例行公事,但陳啓成還是給了他們每人十塊大洋。以使這些整日出入槍林彈雨的人們感受到陳公館的溫暖。
除了陳啓成事先在極司菲爾路二十六号選定的三人以外,王立山又被選了出來。
四人被單獨帶到三樓的一個小客廳裏,在陳啓成和栗惠媛的注視下,來來回回地走着。其餘的人則被何鵬和馬永貴領着,安排在了院子裏指定的位置。
精心打扮過的倪峥華前後地了一番,對下人們的努力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而且每人賞了三塊大洋,對尤爲滿意的花卉裝飾,獎勵了英紅十塊大洋。還邀請英子在平安夜那天的下午,前來陳公館,負責裝飾他們需要的演出場地。
英紅對英子拍着手直樂,把十塊大洋裏的三塊,獎勵給了英子。
倪峥華覺得英子這孩子很有靈性,也讨人喜歡,想跟她多聊幾句,但何鵬跑來,說少爺有請她過去話事。
倪峥華知道陳啓成要她去幹什麽,但這些都是固定的程序,還是走一遭的是,就跟着何鵬來到了三樓的小客廳。
面對四個身高體型大緻相同,步态與身形也趨于一緻的四個男人,倪峥華對陳啓成一陣誇獎,許了四人沒人一百塊大洋,就準備去吃飯了。
四人謝了太太,每人領了一個寫有“三十三”的旅行袋,把他們分别放進車裏,就去餐廳裏吃陳公館準備的大餐了。
……………………
以陳功祿的級别是不夠配備專列的,但他有自己的專屬車廂。這節車廂是從浦口挂上的,在整列車的最前端,标明着一号車廂的前面。
其實,即使有專列,陳功祿也是不會坐的。因爲任何人都知道,颠覆整列火車,比精準地襲擊一節車廂要容易的多。
朱由可帶着他的人,早早地就上了月台,站在還不多的接站的人群裏,但卻遲遲不見陳啓成的到來,直到列車進站,月台上接站的人已經有點蜂擁的樣子的時候,陳啓成才帶着五六個人出現。
他們遠遠地跟着陳啓成的人,接近那節特殊的車廂。
誰知陳啓成卻突然站住,脫離了接站的人群,自己靠在一根柱子上抽起煙來。他旁邊不遠是何鵬和馬永貴。
專屬車廂兩頭的門并沒有打開。
其他的四個人,拎着旅行袋,魚貫地逆着下車的人,從專屬車廂旁邊的車門上了車,他們更像是上車的乘客。
終于,專屬車廂與相鄰的一号車廂的車門打開了,兩個門裏,幾乎同時各下來了一個穿駱駝毛長大衣,帶着深灰色氈帽的男子,身形步态幾乎一模一樣。
于此同時,專屬車廂的前門也打開了,相繼走出了兩個打扮的與後門下車的兩人完全一樣的男人。
朱由可立刻傻眼了,他不知道如何分辨這四個人,誰是自己的目标。
這幾個人下車以後,并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進了出站的人流中。
朱由可踮着腳尖,目力地想捕捉到已經混入人群的任何一個穿駱駝毛長大衣、戴深灰色戰報的男子。
可是,他詫異地發覺,在一号車廂的後門,又有兩個身形、步态和裝扮一樣的男人下車。
他原地轉着圈子,希望能夠判斷哪一個才是自己要追蹤的目标,可是當他停下轉動,再看月台邊上的柱子的時候,一直在那裏悠閑地抽着煙的陳啓成也不見了。
放眼望去,出站口已經是人頭攢動,人滿爲患,出站的乘客們在湧動着。
朱由可此時就像沒頭的蒼蠅,在原地打了一會兒轉,趕緊找到馬永貴和田學成,奔出口而去。當他們走出出站口,再極目四望的時候,哪裏還見得着一個穿駱駝毛長大衣戴深灰色氈帽的男人?
……………………
此時,在四川北路與虬江路交叉口,左右各停着三輛轎車。
六個穿駱駝毛長大衣,帶着深灰色氈帽的男人,相繼上車,一陣車門關上的聲聲音響過,汽車啓動,朝這相對的方向使離。
一直提着氣的王立山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幽幽地問旁邊的陳啓成,“令尊,陳長官到底在哪輛車上?”語氣裏帶着深深的抱怨。
“你說呢?”陳啓成讪笑地看了王立山一眼說,“如果是你,你會襲擊哪一輛?”
王立山立刻拉開了窗簾,朝外看了一眼,驚懼地問:“這是第幾倆?”
“中間的一輛。”陳啓成認真而嚴肅地說。
“什麽?你别告訴我你這輛車不是防彈的。”王立山依舊驚懼地說道。
“很遺憾,這車确實不防彈。我家隻有那輛别克是防彈的,在相反方向的車隊裏。”陳啓成依舊讪笑着說。
“快快快,超過前面的車!”王立山拍打着司機的靠背,急切地喊着。
“你這麽急幹什麽?這上面的制高點上全是日本憲兵,下面的路口也都是他們的便衣。等過了蘇州河,就是你們極司菲爾路的人,你緊張什麽?”陳啓成嘲諷地說道。
“嘁,你這個分身術确實有點高。你應該到我們那裏混,在外交部真委屈你了。”王立山也嘲諷地說,“花了不少銀子吧。光那幾套衣服就老值錢了吧。”
“哈,安全比金錢重要。記住,什麽時候都不要忘記,錢要有命賺,更重要的是有命花。你今天跟我在一起,冒的風險最大,回頭給你加一千大洋,安慰一下你那跳得過快的小心髒。”陳啓成調侃地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