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望着鏡中的自己,又審視着台上。
隻有一把象牙的梳子和一瓶雪花膏。
她拿起上面唯一的相框端詳着。
那上面是禮服的新郎和婚紗的新娘,旁邊是伴郎的牧天和伴娘的英子。
伴郎伴娘的喜悅遠超過新郎和新娘,季若曦看着,皺了下眉,放下了相框,又輕撫着旁邊花瓶裏插着的,顯然是從園子裏摘來的野花。沉思着。
鏡中看到的是一張單人的床,蘇格蘭格子的床單服服帖帖,同樣是蘇格蘭風格的小格子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白紗的蚊帳四周撩到了頂上。
整個房間整潔寬敞。
床的另一邊,擺着一個圓桌,同樣是蘇格蘭風格的淺色的格子台布上,放着幾本新書,桌旁擺着四個鼓形的紅木凳子。
季若曦走過去坐了,翻看着上面的書。
書是新的,都是夏秋衍的言情小說,但看得出來,主人還沒有看過。
從這個角度看,英子應該是一個恬靜的女孩。
相形之下,倒顯得靠在牆邊的一排紅木的雕花門的衣櫃,顯得不怎麽協調。
陰暗而憂郁。
……………………
英子一副微醺的模樣看着簡懷仁,此時的簡懷仁倒是有五六分醉了。裘向前卻清醒一些,見英子如此反應,就跟簡懷仁不停地使着眼色。
簡懷仁當然想着接下來發生的事,但礙于牧天在,那可是英子的親哥啊,一時不敢造次。他隻是不時地瞥向陽台,觀察着那裏的動靜。他希望裘曼麗得手,那麽他這裏就可以消停地進行自己的好事。
牧天在陽台上,見對面百米外一棟樓上,煙頭的亮光明滅了三次,就倚靠在欄杆上,啜着紅酒,猛吸了口雪茄,接着又把紅酒一口幹了,朝裘曼麗示意着該回到屋裏去了。順手按滅了雪茄。
裘曼麗有些不舍,順手将自己杯中的酒到了一半給牧天,還與他碰了一下杯,這才喝了,挽了牧天的臂膀,回到了屋裏。
兩人進屋,又引起了一陣起哄的掌聲。裘曼麗松開挽着牧天的手,從桌上拿起酒瓶,就給牧天倒上,然後舉起自己手裏的杯子環視了一圈,興奮地道:“今天是個好日子,由衷地感謝各位光臨,這杯酒敬大家,祝大家心想事成,今晚各得其所。”
各人重複着“心想事成”與自己配對的人碰杯喝酒。
英子見牧天手裏的雪茄已經熄滅,喝了杯中的酒,就将頭靠在簡懷仁的肩上。
簡懷仁心裏一動,臉上卻若無其事地看着重又坐在對面的牧天,手像無意識地扶住英子的臂膀,輕撫着。
牧天朝簡懷仁輕輕一笑,就跟旁邊的裘曼麗耳鬓厮磨起來。
英子快速地瞄了一眼牧天和裘曼麗,将簡懷仁的胳膊攬在懷裏,微微晃着身子,喃喃地道:“我有點醉了,想眯一會兒。”
簡懷仁舉目望去,滿桌的人已經東倒西歪。
金虎已經倒在了鋼琴女的大腿上,打着小鼾,蘭向成與侯耀先仿佛是比賽着與那紅綠女看誰更能糾纏。而那位小蘭早已經坐到了裘向前身上,嘴對嘴地喂起了食物。
牧天和裘曼麗已經背過身去,幾乎開始了交頸傾談。
“去樓上吧,那裏有床,舒服一些。”簡懷仁在英子耳邊小聲地說着,嘴唇幾乎要含着她的耳垂了。
英子别開了點頭,卻對簡懷仁嫣然一笑,起身牽起了簡懷仁的手。不過,動作有點緩慢而不連貫。
……………………
季若曦打開了一本夏秋衍的書,想消磨一下時光,她不想回到客廳再與蘇小小和夏如花聊天。
可能是代溝吧。她想。
看英子這裏,倒是個看書的地方,甯靜優雅,沒有環境紛雜的幹擾,但書卻太無腦,根本看不下去。再翻回封面看去,署名又跳入眼簾:“老爺快來,九姨太又雙叒叕又了”。
哈,季若曦心裏哼笑了一聲,起身丢下書,開門出來。
你在一個無腦的世界,就要無腦到底,否則到處都是煩惱。
還是出去走走吧。
夢荷還在門口候着,見她出來,忙說:“季小姐,客房在對面,我帶您過去。”
“不用了,你帶我去少爺房裏看看吧,我想打個電話給家父。”季若曦好像是故意地說着。
“不可以的,少爺的房間是不允許外人去的,尤其是他不在家的時候。您要打電話,還是去客廳吧,估計太太和小姐還在聊天呢。”夢荷有些緊張地說。
“哦?你們都不可以進少爺的房間嗎?”季若曦有點追問的意思。
“少爺的房間就是書房,我平時給他打掃的。其他的是時間是不可以的。不過英子小姐倒是随時可以進去的。”夢荷不知爲什麽現在提到了英子小姐。
季若曦想想這丫頭挺有意思,自知自己無法抗衡,就找了個有料的出來,讓你窩心,也真有她的了。
牧天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又淳厚溫暖,得了家中女孩子們的愛護,那也是應當應分的。
想想自己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是那麽倉皇地鑽進自己的汽車,狼狽得一批,心裏就好笑。
結果不久就讓皮克被成了自己女婿,而周邊的人竟然全都默認了,還認爲是郎才女貌,到現在看樣子已經弄假成真了。一路想下來,一時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夢荷不解地看着季若曦問:“季小姐您笑什麽?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
“喔,不不不,跟你沒關系。不難爲你,我去客廳打電話吧。再會。”季若曦依舊笑着,在夢荷肩上憐惜地拍了拍,錯身就要下二樓去。
“哦,對了,少爺和小姐還有胡少爺他們經常在平白上喝酒聊天的,您不去看看嗎?”夢荷讨好地說,但明顯地可以感覺到,這個夢荷認爲英子小姐跟少爺在一起會更和諧一些。這位季小姐,有點高冷。
“這樣啊,好呀。咱們去看看。”季若曦很感興趣地笑着對夢荷說。
你要想赢得一個人,最簡單有效的捷徑,那就是搞定他身邊的人。
季若曦之所以這樣,并沒有想赢得牧天的明确想法,她之所以這樣,隻是單純地想要了解牧天的一切。而且是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迫切。
……………………
王立山的車行駛上了北京路,再轉一個彎就到了四川路,過了蘇州河,也就到了抓人的地方。
他打開車頂燈,拿出根據賈正廷口述畫的裘曼麗小樓的内部結構圖,仔細地分析着。
是敲門進去,亮明身份把人請走?還是破門而入,實施抓捕?再就是撬門進去,突然出現在夫斯基的床前,先吓他個半死,再拎出來?
如何才能給他們以足夠的震懾,讓他們明白自己的處境,已經不是在賈正廷手裏,而是在我王立山的手裏了。
他首先排除了撬門進去,因爲這不夠有震懾力。聽胡大洪說,賈正廷就是誘捕的,所以就給獵物留下了許多幻想。
撬門這事雖然出其不意,但氣勢不夠,還是破門而入的好。
他關上車頂的燈,靠在椅背上,冥想着一切戰術細節,嘴角洋溢着成功的喜悅。
突然,車停了。
一看之下,原來是巡捕房臨檢。
此時已近宵禁時間,大家都趕着回家,四川路上蘇州河前已經人車堵成一團。
車如龜,人如蛆蟲。
王立山一拍大腿,叫開車的“下山虎”下去看看。
下山虎遲疑地打開車門。
王立山突然又叫道:“等等!”
靠,這裏還是法租界。不是自己逞能的地方,這裏,日本憲兵隊的公文還不好使。
王立山揮揮手。
下山虎又關上了車門。
等着吧。
等夫斯基們睡熟了,場面更好玩。
于是,王立山并不理會下山虎不解的眼神,徑自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
簡懷仁幾乎是半抱着英子上了四樓,把她放在沙發上,退後了一步,凝視着這具自己自從見到就心心念念的軀體。
峰巒起伏,高高的旗袍開叉處,凝脂若水。
俄頃,簡懷仁“噗通”跪在沙發前,凝視着眼前能凝視到的一切。手顫抖至伸向英子領口。
英子的眼睛是迷離的,看着簡懷仁身後的窗簾。
皮克從窗簾後閃出,抽出匕首。
簡懷仁突然一愣,就要轉頭,英子一把拽住他的領帶,另一隻手摩挲着沙發,喃喃地道:“這不,不是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