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裏的畫筆不由自主地跌落在地,濺起墨點一片,沾染了她長裙的裙裾。
“志哥?”
那喊聲是一種驚疑裏帶着部分恐懼的猙叫。
“放開他,你們是什麽人?”一竺散人淩厲而依舊猙獰地問道。
牧天的感覺更加驚異,看眼前的這個婦人,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東方晨報》上讀到的夏秋衍的連載,與那上面對女主的描述一模一樣,而他第一感覺也是一樣,美豔知性。是一個标準的國民情人。
她的畫室寬大明亮,畫案巨大,整刀的宣紙放在案頭。
畫案的對面擺着一個長條的香案,一炷香在冒着袅袅青煙。
牧天并沒有理會一竺散人的問題,徑自走到香案前,端詳着上面的塘泥殼的琱生簋,伸出手指彈了一下。
一竺散人驚異地看着牧天的一舉一動。
牧天讓英子把捧着的箱子放在香案上,打開,拿出了裏面的琱生簋。
“你,你們怎麽有這個東西?”一竺散人簡直快驚掉了下巴,質問的話語都快說不成個了。
“問你的‘志哥’啊。”牧天一指皮特,調侃地說。
一竺散人驟然轉向皮特,暴怒的眼神瞬間卻變得無限深情,上前攔腰抱住皮特,臉貼在他的胸脯上,喃喃地道:“志哥。你做什麽我都愛你。”
這下讓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凝住了。
英子看得更是莫名其妙,這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女人。
牧天對這個場景好像并不意外。他在夏秋衍的連載小說裏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人設。
女主是爲愛而生,爲愛而死的。她曾親手對書裏的“志哥”開槍的,而且瞄準的還是要害。
就聽一竺散人笃定地道:“是我讓他拿去複制的。爲了它的安全。”
這話讓牧天卻有些意外,但那一刻自己必須做出決策。他知道,此時說什麽都是無用的,就像當初依晨愛自己,他的父親潘建林卻說自己是寡婦制造機而極力反對,但依晨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自己一樣。
他朝還在皮特懷裏的一竺散人點點頭,從塘泥殼裏取出那隻琱生簋,放在真品的旁邊,果然看不出真假來。
牧天把真品放入塘泥的殼裏,将赝品裏的沙子和香插到真品中,又把赝品放入盒子,示意英子帶走。
他指着香爐,“這個物歸原主。”又指着英子的背影和皮特,“那個,還有這個人,我帶走了。”他說完,把巡捕房的證件亮了一下,果斷地一揮手。
胡提和秦不群立刻又将皮特反剪起來,從一竺散人的抱持中拽了出來,轉身押出門去。
一竺散人愕然地呆立當場。
皮特又被塞進汽車。牧天也坐進了駕駛室,啓動了汽車。
俄頃,一竺散人發瘋地追了出來,死命地拍打着車窗,嘶喊着“志哥”。
汽車沖出院門,沿着竹蔭曲道揚長而去。
一竺散人追出來,扶住大門的紫竹門框,望着遠逝的汽車揚起的狼煙,委頓倒地。
當秦獨鶴再次看到琱生簋的時候,很坦然地說這是自己做的,但還是依然否認見過皮特。在牧天的再三追問下,他依舊笃定地表示對自己做過的事和說過的話不會後悔。
……
幾乎被螺旋槳攪進船底的大谷秀實再次被翻上了水面,輪船遠去,他卻被一條路過的漁船搭救了上來,他在吳淞口浦東的一家漁民裏修養了幾天,人的本能讓他徹底地活了過來,他以大谷秀實的名義回到了租界,卻改名林依祖又去東旦大學注冊,成爲另一所大學的大一新生。
他改了這個名字是要認回他的中國人祖先嗎?
名字改了,可他愛着歐陽慧的癡情未改。
可是,歐陽慧因爲要結婚,不久前剛剛退了學。學校的人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他去七星裏,那裏也早已不見了婉嬸和歐陽慧的蹤影。新搬來的一對夫婦很熱情地接待了他,但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愛人搬去了何處。而這對年輕的夫妻的構成,讓他想到了令人不舒服的林箫和小澤千穗的關系,以及在這種關系下誕生的自己。
然而,他并沒有打算放棄,他就用腳來丈量着租界的土地,希望有一天能夠在某個轉角,邂逅愛人。
果然,他在新新照相館的櫥窗裏看到了愛人的照片,可是她竟然跟胡提穿上了婚紗。那種絕望是深刻的,讓他站在櫥窗前久久不能動彈。
可是,當他問店小二這幅婚紗照的主人的住址的時候,小二怎麽也找不到。
不是他找不到,而是當時胡提他們根本就沒有留地址,是立等可取的。
他花了幾塊大洋,從小二那裏買到了婚紗照的原始小樣,拿着這個參照物,他又開始了尋找。
看到婚紗照,雖然讓他妒火中燒,但也讓他茅塞頓開,也使他有了尋找的大緻目标。因爲他也曾與歐陽慧談婚論嫁,當然也讨論過婚後他們要住在什麽地方,還有大概什麽房型。
富人們住的高檔社區,獨棟的别墅!
拍了婚紗照又能說明什麽?結婚嗎?就算結婚了又能怎麽樣?歐陽慧愛的是我。即使我現在已經不叫大谷秀實了,但我還是我。我一定能,也一定要把她給奪回來!
林依祖一遍又一遍地這樣想着,這樣強化着自己的信念。
每天除了課業,剩下的就是尋找。有時候想得極了,就翹課去找。
金虎的蹲守終于得逞了,林依祖這天晚上,又來到七星裏,望着愛人的舊居,黯然地憑吊着自己不知道失去還是沒有失去的愛情。
當海關大鍾敲響十一下的時候,林依祖知道還有半小時就要宵禁了,他要在此前趕回東旦大學。
沮喪充滿着他的心頭,他垂首轉身,一根悶棍打在他的後脖頸子上,他掙紮着,踉跄地沒有倒地,接着頭暈眼花的他就聽見有人“咦”了一聲,仿佛是覺得他沒有還能站着的驚歎。他捂着後脖頸子,正要看清楚是什麽人打自己悶棍,一條麻袋就從身後套住了他,緊跟着亂棍就又朝着他雙腿襲來。
他瞬間倒地,一隻腳踏着他的後心,亂棍一直朝着他的兩腿上招呼,一頓下來,他痛得暈了過去。接着就被加起來帶進一輛汽車。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廣慈醫院急診室門口的台階下了。
他爬着進了醫院,接着就在醫院裏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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