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先生是要做什麽廣告嗎?”厲中天的聲音還是有點打顫。
“是,也不是?”
“廣告就是廣告,新聞就是新聞。你這個‘是,也不是’。那是個什麽東西?”季若曦好像從驚愕中醒過來,率先發出了疑問。
厲中天舉手制止着季若曦。
“季小姐年輕,說話難免唐突,請牧先生切莫介意。但她的問題是中肯的,牧先生以如此高昂的費用買我們的版面,是要刊登什麽,老朽也很關心。”厲中天軟中帶硬地說道。
“軟文。”牧完這兩個字,探究地看着他們。
“何謂‘軟文’?”厲中天追問道,語氣裏帶着一絲警惕。
“簡單地說,就是新聞報道形式的廣告。報館可以按廣告來處理,但讀者卻是在看新聞。”
厲中天臉上的肌肉跳動了幾下,扭頭看着旁邊的季若曦。
“現在是新概念漫天飛的時代,幾乎每天都有新鮮的噱頭出現。不過牧先生的這個‘軟文’的概念,恕我等愚昧,雖然你說了‘新聞報道形式的廣告’,但我們還是沒有明白如何操作。”季若曦盯着牧天道。
“是這樣,假如現在有位在上海灘有頭有臉的商界人物,舉行一次私人聚會,到場的也都是相應體量的人物,以貴報目前的調性,會不會派出記者去采訪報道?”牧天沉着地解釋道。
“那當然會。”季若曦不假思索地說。
“可是報館沒有錢賺,就這篇報道來說。”牧天凝視着厲中天,回答着季若曦的問題。
“本來就是,廣告是廣告新聞是新聞,新聞是不賺錢的。”季若曦擰了一下粉頸,像是跟什麽人在辯論。
“軟文不一樣,它既是新聞,也可以讓版面賺錢。”牧道。這文化人怎麽這麽不開竅啊,難怪他們個個窮酸。
“牧先生說的是‘有償新聞’,軟文的概念,實際上就是模糊了新聞與廣告的界限,但恕老朽愚鈍,這種做法不是欺騙嗎?”厲中天面帶微笑地說。
這人是個老狐狸,每到出招的時候就面帶笑容。
“所有的新聞都是有償的。讀者不是花錢買你們的報紙才能看到你們的新聞嗎?”牧天的聲音有些冷起來,好像要決心跟他們開始一場嚴肅問題的探讨。
“那……”季若曦一時語塞。
“我們首先要從自我标榜中走出來,承認報紙的商品屬性,這個好理解吧。因爲你是要上街賣的。就是你們所謂的發行,但到了報童手裏隻喊‘賣報。賣報’,這諷刺嗎?”
“我們的新聞就是不生物費的,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客觀公正。”季若曦辯道。
“我們已經進入了媒介時代,人們看到的世界,是媒介想讓他們看到的世界。資本、媒體從業者都有自己的觀點,選擇什麽樣的新聞報道出來,又怎麽在報紙上處理這個新聞,又怎麽能客觀公正呢?”牧天看正在陷入沉思的衆人,“更不用說那些以傳布觀點爲宗旨的各種機關報了。總之,報道什麽不報道什麽,怎麽報道,都是由具體的人在負責的,而人都是有觀點的,都是屬于某個社會圈層的。現在,隻有販夫走卒才過着感知的生活,但他們也都受着意見領袖的影響,這些所謂意見領袖的社會精英們恰恰是生活在媒介世界裏的。而他們隐藏在客觀公正背後的觀點,不也是一種欺騙嗎?”
牧天一番話,說得季若曦和歐陽慧面面相觑。
厲中天幹笑了兩聲,“牧先生果然不同凡響,不過此來應該不是探讨學術和理論問題的,有錢賺是報館可以運營的基礎。具體怎麽辦,還請牧先生明示,報館方能予以考量。”
“厲先生開明。今晚我有個私人聚會,邀請了一些有身份的人,政商各界人士都有。我希望貴報館派人前往報道。明天在我買斷的報紙版面刊發。”
“這個請牧先生放心,即使不提醒,如果出席的人足夠重要,我們也會派員采訪報道的。”厲中天淡然地道。
“我希望這次采訪由季小姐領銜。采訪提綱由我提供,稿件完成後,請先送我審核,但終審權還在厲主筆這裏。”
厲中天一聽終審權還在自己手裏,報館還是自己的報館,還能掙到錢,立刻放松了下了,“這個可以。”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看了一眼季若曦。
“其次就是版面的安排,是這樣,我需要的是二版,最差是三版。但一版上最少要有個提要。當然有條消息,哪怕就是标題加一句導語也成。這條消息的費用另外結算。還有就是,我們準備了一份通稿,希望你們盡可能地發給報業同行。沒有刊登的要求。所有前往采訪報道的記者,我們都安排了車馬費和午餐費。厲主筆,您看這樣行嗎?”
厲中天站了起來,“真是後生可畏,牧先生不僅深知報業之精髓,還精通采編業務,佩服,佩服。若曦啊,回去以後就就協調各部門,組織這次報道的班底,你負責所有的編采業務。你告訴老關,二版的社會新聞,編好待發。其他的再說吧。”厲中天,這位《東方晨報》的主筆,竟然現場辦起公來。
“不用請示一下季鳳麟,季老闆嗎?”牧天試探地問。
“不用了,他的理念我清楚。不過老朽有個不情之請。”
“您客氣,請講。”
“我要在你買斷的專版的報眉印上‘廣告’二字,不算是冒犯吧?”厲中這話的時候好像極其謙恭,又極端地痛苦,好像内心經受着極大的震撼。
牧天聽厲中,又看着厲中天明顯地寫着的“傷心”甚至是“絕望”的臉,不由也悲從心來。
對于一位始終抱着啓迪民智、重樹民風、匡扶正義,關照民生信條的老報人來說,竟然被一個黃口小兒假惺惺的混蛋理論說得無以反駁。
牧天此時能夠裏理解厲中天内心的悲鳴。
他無法面對這位可敬的老報人,爲了報館的最後一絲顔面的卑微請求,他無語地點點頭,悄然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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