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明眼疾手快,斜刺裏一把迎面抱住他,束住他雙手。
“不可,林公子身上有炸藥!”董建明湊到他耳朵邊上低聲道。又高聲地說道,“局座,您慢點。這地毯該洗了。”扭頭沖着門口,“局座說了,送客!”
“送客”之聲,傳了出去,一個接一個地傳到了大樓的門口。
“真有炸藥?”王木亮的手還在槍套上,但顫抖已經傳到了董建明的手上。
“有,我親眼看見綁在他身上的。”
“要是炸了……”
“要是炸了,别說您局座轉正,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住了。”董建明死死地抓住王木亮的手。
“送,送送。”
“王局長在商量什麽?是商量拿嬌子擡我們出去,還是用汽車啊?”牧天扭頭嘲諷道。
兩人趕快分開,快步走到牧天金虎和林祥雲側前,一攤手道:“請,三位請。”
剛走到樓梯口,外面傳來喊聲:“高司令到!”
王木亮和董建明驚詫地對望了一眼,同時喊出:“高司令?!”拔腿就跑。
“站住!”牧天沉聲喝道,“王局長就是這樣待客的嗎?”
王木亮收住了腳,“是,是,牧先生教訓的對。隻是怕高司令視察,有什麽緊急的事情,鄙人失态了。對不起。請。”
牧天邁着方步,不疾不徐地走着。
等他們下到一樓門口。高木列已經肅然地站在跟前,旁邊站着他的副官康建宏,一個高大威猛的青年。後面一字排開的是一個加強班的衛士,德式的沖鋒槍端在胸前。
王木亮小步跑向前去,滿臉堆笑地正要立正敬禮,
高大烈卻大步跨過了他,直沖牧天而來,立正敬了個禮,随即伸出雙手,“牧先生大大駕光臨鄙人防區,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高大烈握着牧天的手連連鞠躬。
“小事一樁,高司令不必介懷。我就是來辦點私事,知道最近不少激進分子襲擾南市,司令公務繁忙,就沒有打擾。”
“看牧先生說的。牧先生有事,就是我南市,我高大烈有事。小亮子,牧先生的事辦好了嗎?”
你道這高大烈爲什麽直呼王木亮小亮子嗎?那是有淵源的。
當年高大烈率軍北伐,是西路軍第二軍的一個師長,率隊打下駐馬店以後,就駐紮在那裏。王木亮是駐馬店著名屠夫王長貴的兒子,人長得激靈,自幼聰明,十三歲上下的年紀就傳了他爹的一把好手藝,一頭二三百斤的豬,擺上案來,也不用人幫忙,蒙上眼睛,片刻之間給你整得明明白白,什麽梅頭、裏脊、五花肉,大排、小排、鍁闆骨,有條不紊。擺在桌上,簡直是藝術品。
一日高大烈閑來無事,聽說了有這等事,就差人把王木亮喚了來,要他在師部大院當場表演,殺的豬也正好犒勞警衛連的兄弟。
王木亮一聽高師長要看自己手藝,覺得改變命運的機會來了,使出吃奶的勁,全力表演。超常的發揮讓高大烈甚爲欣喜,結果就留在了師部的食堂。
下面的人知道長官喜歡,也就什麽好處都給王木亮往上堆。沒多久,老司務長要轉業回粵東老家,主要是吃不慣面食,順理成章地,王木亮就成了司務長。
部隊裏,司務長那是個肥缺。可是他一點也不貪,準确地說是沒有貪到自己身上,當然也不會給到高大烈身上。而是家裏的太太和姨太太,少爺小姐什麽的。各樣的點心常年不斷,要什麽又什麽,而且全是時興的。
雖然當了司務長,但他卻天天鑽到廚房裏請教各個師父,賄賂以小酒,請他們把各自的看家本領都教給他。
高大烈是吉林人,尤其好豬肉炖粉條子這一口,除了跟東北廚子學了這道菜的正宗做法之外,王木亮還好鑽研,主料不說,那自然選的都是上好的精品,許多都是他活豬就定下來了,而且還給養豬戶定了特定的飼料。輔料就更用心了,各種香料藥材試了不下千種,還去道觀找高人求教,所出成品,不說口感了,光那健身強體的功效,就讓高大烈“龍心大悅”了。
高大烈有個嗜好,就是娶小老婆。部隊如果駐軍超過三個月,就必娶一個,而且一律女學生。
大房就不說了,那還是他剛剛升了尉官的時候,他的頂頭上司一個旅長給說合的,旅長的遠房親戚,潮州女人,也上過高中。後來,他打到南昌,又娶了一個江西的剛上大學的茶商之女。再後來,打下長沙,又去娶了個湘妹子,是胡南第一高等專科師範畢業,已經在小學堂裏當了先生的。女先生帶着學生來慰問大軍,就被他看中,并拿下了。駐馬店這個就更邪乎了,竟然是自由戀愛的。那天是樹德中學校長請高師長去學校作報告,宣講救國救民精神,英勇作戰不怕犧牲的英雄主義。已經去了鄭州上大學的校長閨女那天碰巧回來看望父親,也恰巧聽了高師長的報告,不料竟然愛上了。校長腸子都悔青了。可是他是個新學的校長,自由戀愛是斷不能幹預的,再說姑爺大小是個中将師長,說出去臉上也增光不少。隻是做小,有點說不出口,與新學的宗旨似乎差着點意思。不管那個,有愛就行。最後這一位是蘇州人,淞江國立美專學油畫的,工筆潑墨也相當有造詣,所創之作中西合璧,境意悠遠,情感深厚,感人至深。
那是一個黃昏,騎馬散步的高師長,和這寫生的美專女生在蘇州河畔邂逅。他入了她的畫,她入了他的眼。高師長一路尾随到了她的家,第二天就派副官上門送了聘禮。
王木亮的本事就是餐桌上,任何一位太太都能找到幾樣自己喜歡吃的菜,而且絕對是自己家的味道。
那時候是八一三的前一年,高大烈調防擔任淞江衛戍司令,兼公安局長。後來八一三開戰,幾個回合下來,高師長的隊伍奉命撤退。可是,往西走了不到一百裏,快到畫家的老家的時候,就不走了,說是要留下來打遊擊,誓跟敵人血戰到底。
遊擊打沒打不知道,幾個月以後,他又回來了,還是衛戍司令,不過上面的管頭換了。
當時八一三的時候,由于戰事緊張,地方治安就無暇顧及,高司令就把那兼職的警察局長給辭了。可是想來想去能接任,又能相當于自己還是警察局長的人選隻有小亮子一個。
于是,殺豬匠一夜之間變成了局座。
真可謂“雞犬升天”了。
也有人說是,豬踩着狗屎了。
人踩了狗屎可能會滑到,但豬要踩着狗屎可能會飛起來。
不少不懷好意的人,在背後一般都叫“豬局”。
高大烈雖然又回來當了衛戍司令,但這警察局長是要不回來了,一方面是自己給的,再要回來,有點不厚道。更重要的是,有回高大烈染了一種怪病,渾身生滿了膿瘡,全身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塊是好的,還奇臭無比。幾個姨太太都避之唯恐不及,隻有王木亮日夜守在他的床前,翻身塗藥,端屎倒尿,整整一個月。伺候親爹親娘也不過如此。這是一筆大人情,高大烈講究,雖然幾個姨太太小亮子長,,小亮子短地念叨,但高大烈還是沒有開口。另外還有,這一年多,小亮子憑着他一身的本事,早已經不是在高大烈家裏的小亮子了,拔樹跟成名一樣,得趁早。
雖然樹大根深,拔不掉了,但有黑曆史捏在手裏,高大烈自認爲還是降得住他的。
“牧先生,什麽事兒你說吧。”高大烈一副要出頭的樣子。
牧天也一副左右爲難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真沒什麽。就是跟朋友講了個數,到王局長這裏,王局長也有難處。你看這事鬧的,我回去跟朋友解釋,大不了舍回臉呗。”
“您等會兒,牧先生,講數?多少?”高大烈好像感興趣起來。
“也沒多少,就100個。”
“是沒多少。小亮子?”
“屬下在,高司令,我這裏确實……”
“你确實個屁呀你确實,你有多少濃水我還不知道嗎?拿上來,馬上!”高大烈是手搭在腰間的槍套上。高大烈說的是“能”水,但他祖籍是錦西的,分部不清ENG和ONG。
康建宏知道目前的局勢,已高司令現在的地位,恐怕一句話不好使。背着的手,動了動指頭。
衛隊的沖鋒槍的槍栓,就齊齊地拉響了。
王木亮趕緊躬身道“司令息怒,司令息怒,屬下這就是辦,這就去辦。”他一連聲地說着,拉過董建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董建明一個立正,敬禮後轉身離去。
片刻之後,四隻貼着封條的大箱子擡了上來,放在牧天和高大烈之間。
牧天叫住要走的擡箱子過來的警察,“麻煩兄弟們把這兩箱擡到司令車上。”然後掏出一把銀元遞給領頭的那個,“辛苦了,喝個茶。”又揮揮手讓他們把另外兩箱擡到自己車上。
“哎,哎,牧先生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高大烈急忙上前,兩手在牧天面前直晃,一連聲地說着。
牧天舉手一頓,“高司令,就這麽着了,沒什麽使不得的。數,我回去再跟我朋友講。先告辭了。”
“牧先生你這也太客氣了。我定了中午的鴻賓樓,給你洗塵壓驚,賠不是。”高大烈伸手要拉牧天。
牧天連連擺手,“你先去鴻賓樓等着,皮克一會兒就到。你把這裏的事情告訴他就行了。還有事,真得先走了。”
感謝大家的支持,求銀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