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了中秋的太陽早已經失去了夏日的熱辣,陽光下,像蓋着一床溫暖的被子。
牧天望着天上的浮雲,旁邊的蘆葦已經打黃,在兩側身邊快速地後退着。
海子蕩裏的島嶼都各有特色,尤其是支柱産業,好像天然的分配,供應着全蕩的需求,使海子蕩幾乎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獨立王國。
一群鴿子從天空掠過,鳴着鴿哨,在牧天馬車的頂上盤旋了一會,又飛走了。
鴿子是美好的象征,它給人們帶來和平、富足的美好,以緻于人們每每見到或者聽到它們的時候都心懷喜悅。
這群鴿子又飛向何方,是否能落在你家屋頂,或者你伸出的手上?
沒有了鴿子,天空很寂寥。
牧天把目光從天上收回來,移到前面龐英培的馬車上。
他的車也是敞着篷的,但篷布在後面堆積着,隻能看到他的腦袋。
腦袋的搖晃顯示着車子的颠簸,當然也顯示着路的不平。
像許多人一樣,龐英培也是海子蕩的移民。不同的是,他是周邊地區的,而且有文化,他的一身儒雅,大概就來自他的文化。
鹦鹉島地處中心蛤蟆島西南六十餘裏水路。是海子蕩西南的門戶,再往西南過三百餘裏水面,就是隰縣的地頭。龐英培的祖籍就在那裏,靠近大龍湖邊上的一個既耕種,又打魚的小村莊裏。父母靠種地打魚爲生,育有五個子女,龐英培老小,上面有四個姐姐,大姐已經嫁給了同村的一個财主的公子,還有三個姐姐待字閨中。龐英培在縣城裏的中學裏上高中。
二十年前一場大澇,大雨下了九天九夜,方圓千裏一片**,就連海子蕩的幾個小島也一夜間不見了蹤影,隻有蘆葦的稍兒在水中搖曳。洪水退去,遍地是倒伏的莊稼,淹死的家禽生豬牛羊遍地可見。
水災過後,照例是流民四起,盜寇橫行。
龐家因爲家主夫婦的勤勞小有積蓄,再加上大姐夫家的接濟,日子還勉強過得,不至于逃荒要飯,背井離鄉。龐英培也沒有中斷他的學業。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
暑假最後一天,大姐省親來家,也爲弟弟返校送行,可不料一夥強人沖進村莊,燒殺搶掠。龐家也未能幸免,可憐四姐妹慘遭淩辱。龐英培父子怒不可遏,拿魚叉連挑四個行兇的大漢,可是寡不敵衆,他倆被更多的強人追殺。老父親拼命保護着兒子逃到水邊,将兒子推到一條舢闆上,又将舢闆推入湖中。可憐年邁的老父被強人擒住,在岸邊被亂棍打死。臨倒下去之前還高喊,“兒啊,快跑。記得報仇!”
目睹老父慘死的龐英培單槳急劃,舢闆朝着大龍湖的中心而去。
萬幸強人乃旱地中人,不識水性,舉着火把,站在岸邊幹着急。
不知誰說,放箭射那孫子。
随即利箭如雨,朝龐英培射來。
幸得龐英培機智,将那舢闆弄翻,躲在船下,隻肩膀被射中一箭,其餘箭矢除了落水的,都射在船底。
等脫離了箭程,龐英培将舢闆翻轉過來,那早已是精疲力盡,還丢了船上唯一的槳。
他隻有随波漂流,等到漂到鹦鹉島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半晌午了。
當時鹦鹉島島主的獨生女兒屈鳳婕糾集了一幫閨蜜在岸邊戲水,将已經昏迷了的龐英培救到了家裏。
事情就是這樣的,兩個少男少女,日久生情,再加上屈家沒有兒子,龐英培就順理成章地與屈鳳婕喜結連理,入贅進了屈家,也繼承了島主之位。生下了女兒龐麗穎。
可是,點背不能怨社會。
龐麗穎還不到五歲,一場瘟疫席卷海子蕩,屈鳳婕不幸染上,不久就撒手人寰。
留下父女倆相依爲命。
龐英培将全部心力都傾注在女兒身上,将一個獨女培養得出挑得很,也跋扈的很。從來都是說東不西,叫一不二。在加上龐麗穎天生美人胚子,成人後出落得沉魚落雁,妖娆妩媚,堪稱海子蕩第一支花。
王以棟爲報餘根發早年的救命之恩,就說服龐英培将龐麗穎嫁給了餘德林。
誰知紅顔禍水,老實巴交、勤勉帥氣的餘德林,卻遭殺身之禍,新婚隻三個月就命喪黃泉。
牧天不由地搖起了頭,這要是龐麗穎受了制裁,那龐英培又該如何活得下去?
牧天突然感到自己泥足深陷,處在兩難的境地無法自拔。
說話間,車已經停在了龐宅門口。
鹦鹉島與别的島不同,其建制一直是公私分開的。島主有自己的辦公場所,叫做“島府”,而島主擁有自己私人的住宅,與平民裏大點家戶一樣,曰“宅”。島主因爲有自己的産業,是不拿俸祿的,隻拿少許公務補貼。下面一應的保甲長也是如此。因此鹦鹉島的稅費極低,島民們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鹦鹉島甚至沒有自己的武裝,島主出行,向來輕車簡從,就連今天去接牧天,也是除了車夫,來回就是他一個人。
至于那輛禮車,完全是爲了外交的禮儀置辦的。
龐英培在諸位島主中的特立獨行,是出了名的。
龐英培待車夫将牧天扶下車來,先下車的他走上前來,拱手道:“牧先生能光臨寒舍,龐某深感榮幸。眼看已是晌午,就請牧先生在舍下用膳吧。想必牧先生所來是爲了小女之事,飯後叙談也方便,不用再去公堂來回折騰。請吧。”
牧天拱拱手,無語地跟随前行。
待他看那宅院,不過是尋常大戶人家模樣。白牆青瓦,兩扇朱紅的大門,上面既沒有銅釘也沒有鐵釘,平闆一塊,門檻隻有半尺。兩旁挂着紅燈籠,寫着“龐”字。大門洞開,可以看見兩進院子裏的一切。
進得門來,靜谧非常,并不見婢女下人的來回穿梭。
一顆琵琶樹下,擺了張石桌,幾個石凳。
“飯食稍後就好,室内燥熱潮濕,不如就在此消磨片刻。”龐英培輕聲道,好像含着某種歉意。
“好好。”牧天連聲應道。
賓主坐下,車夫過來問:“老爺,沏什麽茶?”
“茶就算了吧,龐島主,馬上就吃飯了,就不麻煩了。”牧天道。
“還是沏點來吧,閑着也是閑着,我這裏有上好的普洱,還都是在下嶽父早年存下的,淳得很。牧先生不妨品品。”龐英培婉言勸着,對車夫道,“就我書房裏放着的普洱吧。”
車夫應聲而去。
牧天望着車夫的背影,内心狐疑大起。龐英培道:“牧先生覺得奇怪,是吧。”
牧天轉過身來,望着笑吟吟的龐英培,半晌才點點頭。
“如您看到的,寒舍沒有幾個下人。一應差事差不多都是他一人應承。後面還有兩三個做飯的老媽子,還有一個負責打掃的女傭。小女有個貼身丫鬟,我家裏就有兩人,不需要太多人服侍。在下也好清淨,人多就顯得亂糟糟的。”
清廉啊!
車夫奉沏好的茶來,龐英培斟了一盞,雙手端了,放在牧天面前,“牧先生請用。”
牧天謝過,端起茶盞湊向唇邊。
“父親,他就是王以棟派來的那人嗎?”
聲音高亢,帶着顫音。
牧天陡然定住,茶盞停在唇邊,俄頃,尋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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